古有绕梁三日之说,薇妮卡这份功力恐怕也相差不远,足以堪称一绝。最难得的是她一首歌中意境三变——少女情思、求而不得、战场纷争,恰能连成一个故事。
青梅伴竹马,竹马入军去,只是不知故事的结局又是如何。
皇帝原本只是疏懒的靠在椅上,听到一半,便将身子向前倾去。待最后一节响起时,他忍不住闭上了眼,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直到旁边皇后轻握住他的手,他这才笑着摇摇头,又对底下的薇妮卡道:“公主这歌。。。。。。唱得很好。”
“陛下喜欢便好。”薇妮卡得了皇帝夸赞,不禁俏脸微红。
看着薇妮卡毫不掩饰的炽热眼神,刘安晟便是傻子也能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皇帝年纪其实并不算大,看上去也不显老,虽然近来因病了而憔悴不少,但积威甚重,身上有带着战场下来的气势,难怪薇妮卡会这般作态。而瞧着皇帝的样子,似乎也有些意动。
他瞧了一眼上首,发现皇后脸上笑容依旧,不由一叹。这些年皇帝虽对后宫雨露均沾,但偶尔也会对某个新晋嫔妃特别宠幸段时日,反正这种宠幸也动摇不了皇后的地位,因此她素来不在乎这种事。
、第五十四章
皇后非但不在乎,甚至还对薇妮卡笑道:“不止陛下;就连本宫也不得不赞叹这支歌的意境呢。”皇帝神色复杂的朝皇后看了一眼;才举起酒杯对着下方;说道:“众位爱卿;如此良宵美景,何不一醉以偿?”
众位大臣连同薇妮卡等使者也含笑共饮杯中美酒,席间气氛比之前更加热烈。刘安晟却颇有些食不知味,淡淡的扫视了圈周围,自斟自饮起来。接下来又是戏班杂耍一类的表演;他本就没多大的兴趣,这会更没了心情。一心挨着时间;好歹等到了宴席完毕,帝后先行一步离去后;他还得耐着性子将大食使者送到宫门处。
待晚上回了东宫,姚静贞瞧他神色不对,免不了出口相问,刘安晟谈起这位大食的三公主,语气里尽是唏嘘。
“我瞧父皇神色,大抵已有些动心。”他屏退了一众下人,任由姚静贞为他脱去外袍,叹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这次却是异国公主,母后却不甚在意,我心里免不了担心她。”
姚静贞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母后能常伴父皇二十多载,对父皇的了解自然远超你我。她既然这般表现,就证明大食公主这事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再者薇妮卡乃是嫡出,大食皇帝对她宠爱犹胜罗卡王子,想必她父亲对她婚事自由安排。”
她这番话总算点醒了刘安晟,正如姚静贞所说,像薇妮卡这样身份高贵的公主,若是出嫁他国,通常都是后位以待。就算她自己想嫁,也要看大食那边允不允许。再说她的名字既然没出现在出使文书上,就证明大食皇帝是不希望这个女儿来陈国的。想通了这一点,他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第二日上朝时,罗卡作为使者呈上了一纸文书与诸多奇珍异宝。文书内容与往年相差不大,左右不过是些两国交好的话,也只能在和平时听听。不过这次最后一条内容倒让皇帝与众位大臣有些惊讶——大食希望皇帝能允许传教士在陈国自由传教。
说起来陈国境内颇受尊崇的不过佛道两家罢了,其中道教传承已久,乃是中原正宗。而佛家则是自天竺入中原,传道至今不过千年,然而信奉者却与道家相差无几。皇帝自己信奉的乃是道家三清,因此自他登基以后,国内便新修建了不少道观,以讨帝王欢心。而大食却与陈国不同,国内基督教一家独大,传教士更是游览各国,以期传教。
两国虽素来交好,传教士也能在陈国自由出行,但历代皇帝却一直不允许他们随意对百姓传教洗礼。刘安晟原本以为这次也会按照以往的规矩来办,却不料皇帝竟未当场拒绝,只说暂时需要考虑,便退了朝。
刘安晟其实对宗教神灵并无多少敬畏之心,依他看来信奉神灵,其实只是信徒想为自己心灵找个寄托之所的行为罢了。而上位者推行宗教,为的不过是愚民之心——来世今生,因果牵缠,想要下辈子得大富贵,今生便要老老实实的过活。是以他虽然对皇帝的行为不解,但也没说些什么。反正文书上说的不过是些官面话,真正交易的筹码都不会摆在明面上。
***
之前皇帝便将这次招待使者的诸多事宜交给了他和礼部尚书,于是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里,刘安晟每日的任务便是带领罗卡兄妹等人一起参观帝都。军营这种机密处自然是不能带他们去,但类似于翰林院,太学这一类的地方却没多少顾忌,再加上民间也有颇多有趣的去处,众人倒是宾主尽欢。
刘安晟跟他们相处久了,也看出些门道——除却私人感情因素,薇妮卡平时的言语举措都显露出真正的天之骄子的风范,甚至隐隐能看出她在使者团中占据着主导地位。而她的威势更远超兄长罗卡,好几次这对兄妹若对一件事情有异议,众人大都选择听她的。
或许正因为被薇妮卡压了一头,心中不忿的缘故。除了开始几天还强行忍耐着,但到了后面,罗卡对薇妮卡的态度还是忍不住有了些许的冷淡。旁人很难发觉,但刘安晟有心观察,还是看出了些端详。不过他对这种兄妹相争的剧本毫无兴趣,也不愿惹一身麻烦,因此便有意忽略了这一点。反正他之所以在这里接待使者团,不过是因为自己想了解些大食风俗民情,皇帝又专门让他用这件差事攒资历罢了。
倒是薇妮卡自从那晚宴席后,很是规矩了一阵。刘安晟原本还以为她脑子终于清醒,想明白她与皇帝是没有可能的。这样也好,皇后虽然面上不在意,但看见皇帝宠幸别的美人,心里必然还会有些不渝。他身为人子,自然不愿意看见皇后心里不痛快。
不过这种乐观的猜想还是被现实打败。
时间一纵即逝,年末第一场雪铺天盖地洒落人间。今年这场雪尤其大,不过从早上到中午半日的光景,皇城便裹上了一层银白。刘安晟原本打算去找皇帝请示春节之事,却不料在金龙殿门口被拦了下来。他不禁一怔,身为一国储君,皇帝对他的宠爱备至,这种被侍卫拦住的经历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了。
莫非哪处冻灾严重,皇帝正与朝臣商量政事?抑或是边关来报,匈奴肆意掳掠,打算出兵?
他这厢在脑子里暗自猜测各种可能,那厢穿着白色披风,脸色红润的薇妮卡便笑盈盈的走了出来。刘安晟瞧她眉眼含春的模样,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思绪瞬间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起来。
“太子殿下,你父皇正在殿里呢,还请快些进去吧。薇妮卡就先行告退了。”她倒没丝毫扭捏作态,反而大大方方的对刘安晟一笑,便自顾自离去了。
刘安晟暗暗叹气,这会儿侍卫总算不再拦他,他得以长驱无阻的进了金龙殿。才刚入殿内,掺杂着淫靡气息的龙涎香气便扑鼻而来,地龙烧的室内空气暖融融的一片,皇帝慵懒的坐在软椅上,衣襟处有些散乱。便是个再没脑子的人,也能猜出方才殿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在想些什么?”皇帝看他半响没有出声,淡淡问了一句。
“父皇觉得这样合适吗?”刘安晟沉默了会,道,“薇妮卡毕竟是一国公主,大食那边。。。。。。”
皇帝嗤笑了声,摇头道:“朕还以为是什么原因,原来是因为此事。”他漫不经心的道:“若是薇妮卡愿意,将她收入后宫也无不可,不过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拘泥于儿女情长么?”
刘安晟愣了会:“莫非她另有所图?”他又思索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说:“之前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出使文书上没有她的名字,很明显她是偷跑出宫。但从大食到陈国一路行来,若是她父皇有心,恐怕早就将她带了回去。。。。。。”
“大食那位皇帝对这个女儿期望可不一般呢。”皇帝说到这里,忽然捂住胸口轻咳了几下,才皱着眉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罗卡和薇妮卡乃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她这次来陈国,表面上是想见朕,但实际目的却是瞒着罗卡的。”
“至于传播基督教——也只是在明面上找个看得过去的借口罢了。”
这番话含金量颇大,刘安晟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皇帝却摆摆手示意不再谈此事。他只得把来意提了出来,两人便商议起春节的具体章程。毕竟前两年因先帝大丧的缘故,春节一直没怎么好好的办过,所以今年设计的尤其盛大。
只是没想到,这场盛大的节日庆典还未开始,便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建元三年十二月,太后宿疾突发,薨于长寿宫。帝大恸,举朝尽哀之。
、第五十五章
即使太后自半年前那场大病后身子一直时好时坏;但刘安晟怎么无法预料到她竟会这么突然的离开;一时只能唏嘘人生无常。而雨蝶素来得太后宠爱;知此噩耗后就一直抽泣不已,若是平时,皇后定会放下手中的事物去安慰她。可这会偏偏是最忙碌的年末,皇后又要操劳太后的下葬事宜;又得掌管宫务,实在□乏术。幸好太子妃在这时搭了把手;她终于有了些闲暇的时间去见女儿。
雨蝶虽然难受;但她之前一直呆在王府;与太后虽血脉相连;但感情远远比不得与她朝夕相伴的帝后和太子。说起来皇帝才是真正痛失至亲的人;见到太后尸身后;他几乎无法自持。春节大宴自是被扔到一边不提,他甚至罢朝数日,自己一个人呆在长寿宫静哀,拒绝接见任何人。
刘安晟担心皇帝身体,虽说每次去都会被拦在门外,但仍一日两次的造访长寿宫。如此过了五天,他照例在宫门外行完礼后,皇帝终于命人宣他进殿。
虽然失去了主人,但长寿宫内除了少了些人烟外,与往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刘安晟一路走到前殿,便看见皇帝背对着他的身影。似乎是听到了声响,皇帝缓缓转过身来。他面容比前些日子憔悴了不少,下巴上冒出了细小的胡茬,眼底下也有一层淡淡的青黑色。刘安晟见他如此模样,心底一酸,忍不住叫了声:“父皇。”
“你来了。”皇帝微微一叹。
刘安晟向前走了几步,跪地道:“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