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来,闭门养病,不预朝政,正欲为今日一明此事。谅满朝大臣,亦与是臣同一想法吧!”
他这最后一句说完,众朝臣皆松了一口气,忙一齐跪下道:“八王爷说的,正是臣等想说的话。太后专权,臣实不敢说出真相,恐为官家及宸妃娘娘招来祸患。”
燕王见自己这一计双雕,不但断绝了杨太后执政,而且借此将众大臣之心拉了过来,与自己站于同一立场,素性再火上烧油一句:“不想就是这样,宸妃娘娘还是难逃受害,实是令人悲愤交加。”
真正悲愤交加的才是仁宗,忽然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整座皇宫都在摇晃而塌陷,眼前站着的一个个臣子都变得如此地不真实。他愤而将眼前桌上所有的供品全部扫在地上,嘶声道:“你们、你们全都出去,朕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众臣退了出去,仁宗独自一人,坐在满目苍夷的地上,坐了好久。忽然,他伏在地上,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深更半夜,三班供奉李用和、皇帝的乳母当阳郡夫人许氏、李宸妃身前的贴身侍女赵梨蕊都被紧急召到了皇仪殿中。
孤灯幽暗,仁宗独坐在黑暗中,声音暗哑:“你就是李用和?”
李用和正自惊疑不定,他不过是个小官,居然被半夜召入宫中,心中实在是又惊又怕,忙跪下道:“是,小臣就是李用和。”
仁宗沉声道:“免礼,赐座!”
李用和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只坐了椅子的边上,不敢真坐下来。但听得仁宗的声音又道:“乳娘,朕且问你,朕的生母到底是谁?”
许氏本是宫中乳母,宫中自有旧识,此时已经得了消息,忙禀道:“奴婢不敢再隐瞒,官家的生母,的确是李宸妃。当时太后还是德妃,因为先皇无子,选了四名年轻的宫女轮番入侍。当时宸妃娘娘,还是嘉庆殿的宫女,怀了官家之后,册封为崇阳县君。”
仁宗震惊地问:“这么说,父皇知道朕的生母是宸妃。”
许氏忙应了一声:“是。”仁宗又问了许多的事,但许氏毕竟只是一个民间找来的乳母,许多事情未免一问三不知。
仁宗再转向赵氏梨蕊,梨蕊早已经胸有成竹地答道:“奴婢与宸妃娘娘一起进宫,直到娘娘驾崩,数十年来未曾有须臾分开,娘娘所有的一切,奴婢无不尽知。”当下,便详细地将自己二人进宫,服侍当时身为德妃的太后,如何为了求子而以四名宫女入侍,宸妃怀孕时,玉钗堕地而不毁,生下仁宗,然后为刘太后所抱养。太后如何因怜惜宸妃而让真宗多临幸她,又再得卫国长公主,太后又如何下旨寻访宸妃家人。真宗死后,宸妃为避是非自请从守永定陵。当年八王爷如何到永定陵中要借宸妃而对付刘太后,如何为宸妃所举发而从此闭府不出。
梨蕊跪在地下,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再举出每个事件中的证人,如当年同被临幸的除她之外的另外两名宫女,如何当初奉真宗旨意代德妃而生子;宸妃登临承露台时还有哪几个内侍宫女作见证,燕王去永定陵找宸妃时在场的小宫女,太后借封厚燕王而警告他时在场的内侍江德明等等。
仁宗听着她说完,才问道:“朕的母妃,是否死于非命?”
梨蕊磕头道:“奴婢一直服侍娘娘,所有汤药都是奴婢经手的。娘娘病了大半年,乃是病故,绝非死于非命。”
仁宗沉默片刻,道:“原来八王叔闭门绝朝,是这个缘故。只是口说无凭——”他想了想道:“李用和!”
李用和早就听得如痴如醉,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竟一朝成了皇帝的亲舅舅,听得仁宗唤他,忙一个激灵站起来道:“小臣在。”
仁宗道:“你明日随朕亲临洪福院。”
次日,仁宗亲临洪福院,李宸妃的棺木原来悬于井上,以井底阴寒之气,再加上棺中灌以水银,以保持尸体不坏。
棺木被缓缓打开,仁宗定睛看去,但见棺中的李宸妃头戴龙凤珠翠冠,身穿着皇太后礼服,其制为深清色、五彩翟纹。领、袖、裾都红色云龙纹样的镶缘,腰饰深青蔽膝。另挂白玉双佩及玉绶环等饰物,下穿青袜青舄,面貌安详,栩栩如生。
仁宗悲呼一声:“母妃!”跪倒在地,大放悲声。众人见皇帝跪倒大哭,也忙一齐跪倒,洪福院内外一片哭声。
隔了好久,仁宗才又磕了一个响头,哽咽着道:“为求真相,请母妃恕儿臣冒犯了。”这才起身,命带来的宫中执事嬷嬷去验看李宸妃的尸体。过不多时,执事嬷嬷回禀道:“宸妃凤体用水银保存完好,七窍无血,银针试未变黑,乃是寿尽而亡,并非死于非命!请官家视察。”
仁宗走近棺木边上,看着李宸妃身上的皇太后礼服,想着这一切无可挑剔的敛葬服饰用具,却想起了刘太后。刘太后让李宸妃停灵不葬,想到她布置今日这一切时的心情。必也是想到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将来竟也会有疑她的这一天吧!
仁宗轻叹一声:“朕今日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就连朕,也险些儿错怪了母后。”
宰相吕夷简上前一步,道:“宸妃娘娘乃官家生母,大行皇太后赐其后服入敛,已经有所暗示。臣请追封宸妃娘娘为皇太后。”
仁宗点了点头,哽咽道:“朕的生母受苦多年,朕没能够有一天尽过孝心的,朕实是不孝!纵是追封为皇太后,又怎么能解朕之愧心于万一呢!”
吕夷简顿了一顿,又道:“生母恩大,养母亦是恩大。大行皇太后和保庆太后对官家有养育之恩,保护之德,官家也应还报。”
仁宗听了这话,不由地怔了一怔,凝视着吕夷简好一会儿,才道:“吕相之言何意?”
吕夷简跪下道:“大行皇太后在世时,臣劝大行皇太后做慈母;如今大行皇太后殡天,臣要劝官家做孝子。”
仁宗怔了一怔,挥退吕夷简,他独坐宫内,想了很久很久。他的面前,放着李宸妃遗下的衣物,是她生了他,他却从来没尽过一天的孝道。想起这么多年,她与亲生儿子日日相见不得相亲,这心中的苦,苦如海深吧。想起了她临终前的那一晚,刘太后让他来到上阳东宫,亲手将药碗递给他,让他可以服侍生母喝下一碗药来,他忽然明白了那一晚的意义。这一碗药,让他不再遗憾终身。
“母后——”他向着窗外的天空,喃喃地道。她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她让他在生母临终之前,终于能够服侍了她一回。只为这一点,他纵然再怨恨她拆散了自己母子,却也要感激她终身。
他想着李宸妃临终前凝望着他的神情,想着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官家已经长大了,长得如此英伟不凡,那都是太后和太妃二位母亲辛勤抚育的结果,臣妾实在没有什么功劳。臣妾别无所求,惟望官家好好地孝敬二位娘娘!”
他心中震憾,她临终前眼神是平静的,是无怨无悔的,为什么,难道这么多年来,她都无怨吗?他又想起了赵嬷嬷说的话,当年燕王要拥立她为太后,她不但没有同谋,反而向刘太后举发了燕王的阴谋。她所做的一切,她临终前所说的话,都是全心全意地为了保护他,而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荣辱。
想到了生母为他所做的牺牲,想到了她所忍让的一切,仁宗抱着李宸妃衣服失声痛哭:“母亲——”他哭了很久很久,哭着他这十几年所有的愧疚和痛苦。泪眼依稀中,仿佛犹见她含笑的面庞,对着自己说:“那都是太后和太妃二位母亲辛勤抚育的结果,你要好好孝敬二位娘娘!”
又依稀想起吕夷简那小心翼翼的提醒:“生母恩大,养母亦是恩大。大行皇太后和保庆太后对官家有养育之恩,保护之德,官家也应还报。”
仁宗忽然站了起来,吩咐道:“文应!”
他的贴身内侍阎文应应了一声,忙进来侍立,仁宗道:“去保庆宫!”
仁宫一进保庆宫中,便觉得整个宫中肃静无比,杨太后一身青衣,独坐在桌边,看着桌上大行皇太后遗物流泪。
仁宗站在她的身后,往事一幕幕地回放,自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最爱自己,最宠自己,甚至可以为了袒护溺爱自己,可以与她最敬畏的刘太后顶撞。而从小到大,自己最放在心上的人,却不是她。
他从小到大,读书习字,勤学政务,把一切做到最努力,做到最好,只为着能够看到刘太后的一个笑容、一个点头,甚至只是一个赞许的眼神。他的目光,永远追随着刘太后的身影,她是那样至尊至贵,她是那样完美无缺,全天下的人,都要讨她的欢喜,他也不例外。
而杨太后,他根本不必去为她做什么,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已做什么,自己是淘气还是乖巧,听话还是任性,她都会毫无原则地溺爱他宠着他,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是永远充满笑意的。
而此刻,她在流泪。
仁宗只觉得心中一阵刺痛,他的猜疑,竟是这样深地伤害到了这个最爱他的母亲。
仁宗走进去,跪倒在她的脚边,抬头叫了一声:“母后!”
杨太后怔了一怔,慢慢地,她阴郁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温柔地扶起仁宗:“皇帝,你弄明白了。”
仁宗点了点头道:“儿臣明白了,儿臣实在是太不孝了,有负大行皇太后和母后的恩情。母后,你昨日就应该去皇仪殿骂醒儿臣的。”
杨太后缓缓地说:“昨日我尚处嫌疑之地,哪有我说话的份儿。好在真相总有大白,皇儿,大行皇太后对你实在有恩无过,委屈了我倒也罢了,你切不可冤了亡者。”
仁宗恭敬地道:“儿臣明白!如果没有大行皇太后,今日也没就有儿臣了!”
如果不是大行太后,李宸妃根本就不可能得近天颜,根本不可能有他;如果不是大行太后收他为子,一个普通宫人的儿子,早就成为后宫的一缕亡魂;如果不是大行太后,今天坐在龙位上的,可能就是燕王或者别人了。
他微微苦笑,她甚至不需要他为她去想任何可以原谅的理由,她自己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把一切身后事安排好了。
杨太后沉吟了一下,缓缓地道:“皇儿,明日燕王必会又提起此事,你打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