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她于土木之事并不明白,想起山陵使丁谓曾经负责监造玉清昭应宫,他必是个中行家,便道:“此事你且去问山陵使丁谓,看他有什么表示?”
雷允恭连忙去告诉丁谓,丁谓虽是名为山陵使,但他此刻身为宰相,百事劳心,这陵寝之事,并没有太在意。见雷允恭来说移陵之事,他是个行家,心中已知不妥,定陵之事,必要反复勘测,岂可不勘不测,说改就改。但是他要把持朝政,没有雷允恭在宫中回应亦是不可能,也不好得罪雷允恭,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说:“此事还是请太后做主,下官也没什么意见。”
雷允恭跑回太后宫中时,禀报山陵使已完全同意移陵的主张。于是按着雷允恭的主意,在新选的陵址上开工。
谁知道挖了数日,果然下边出了一层碎石如流沙,边挖边塌方,陵寝工程进度很慢,到后来剔尽乱石,下面竟然冒出大量的泉水来,工程被迫停止,监工使夏守恩大惊,连忙将此事向山陵使禀报。
丁谓接报也是大惊,私心里却还想为雷允恭隐瞒庇护,将此事压下了,另外派了能干的工匠去工地上急忙补救。雷允恭也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将山陵封闭,不许任何人进出,以免消息泄露。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是雷允恭派出去执行封锁消息的小内侍中,却有一人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三日后的傍晚,但见残阳如血中,内供奉官毛昌达在城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钟冲进城中,秘密入宫,直接向刘太后参奏。
刘太后拍案大怒,也不知会丁谓,立刻派身边的近侍罗崇勋带着旨意直接到园陵上将雷允恭拿下,又派开封府吕夷简、龙图阁学土鲁宗道二人视察皇堂。
吕夷简与鲁宗道回报,此处地穴未经勘测,并取得邢中和等人的口供,奏报太后。
刘太后接报,立刻宣王曾入宫,将吕夷简与鲁宗道的奏折递给他看,道:“吕夷简第一次奏折中,只谈及雷允恭擅专之事,谁知道面奏时,却说宰相丁谓勾结雷允恭擅移皇堂。前后不一,此事不甚明白,你是副相,此事由你复查。”
王曾大吃一惊,强抑着心头的激动,恭声道:“是,臣遵旨。”
丁谓先是知道雷允恭事败,虽然大吃一惊,但却也想雷允恭行为虽然专擅,却出于忠心,纵然责罚亦是不大。且自己并未参与其事,倒也关系不大。见太后派了吕夷简和鲁宗道查证,这边自己已经留着心了,二人的奏折到了中书省,由他亲自先审核过以后,见折子中并没有牵连他的话,这才放心。
谁知道太后又派出王曾核查,这才大吃一惊,王曾是副相,与他素来不合,因此他格外警惕,在宫中内外层层设下监视。
王曾去了之后很快就回来了,他一回来,并不直接进宫,而是先到中书去见了丁谓。丁谓见王曾虽然风尘仆仆,神色却是极为平静,将手中的奏折递给丁谓说:“丁相请看,这奏折这样些,可合适吗?”
丁谓打开奏折,王曾查得的事情,与吕夷简的奏折大同小异,唯只字不提丁谓。他抬头狐疑地看着王曾,王曾叹了一口气道:“我去了陵园,的确是雷允恭擅作主张,与丁相无关。雷允恭招供,说当日丁相曾有言在先,一切听太后示下。他一心想要事成,便回报太后说丁相已经许可,欺骗了太后。”
丁谓向着王曾一揖:“多谢王参政。丁谓身处嫌疑之间,我虽然一片忠心,无人可表啊!”
王曾道:“此事只是意外而已,谁也不想会发生的。丁相身为山陵使,自承失于检点,向太后请罪罚俸三月,也就差不多了。”他推心置腹地道:“下官虽然在一些政事上与丁相不同,但是平心而论,大行皇帝驾崩后至今三个多月,朝廷内外,幸有丁相全力维持着,却也是实情。官家年幼,但求咱们臣子们同心,平平安安地将这一关过去,谁也不想多生事端啊!”
丁谓点了点头,心想这也是实情,王曾的为人,确也是谨慎圆滑,远不是寇准这般刚愎自用、李迪这般与人不合的脾气。这边笑道:“好,王参政可要进宫?”
王曾道:“不得宣召,臣下何敢进宫,还是先递折子吧。”
丁谓沉吟片刻,道:“要不,你这道折子先递进去,我们听太后的示下吧!”
王曾拱手道:“一切由丁相安排。”
王曾的折子递进去之后,大约是刘太后觉得与吕夷简的回报大同小异,也就没有再宣他。
过了两三日,王曾与丁谓退朝之后,忽然对丁谓说:“丁相,下官有一事请托!”
丁谓正愁无可笼络王曾,闻言大喜道:“王参政有话请说。”
王曾犹豫片刻,才道:“下官无子,以长兄之子为嗣。如今他已年长,我想请太后荫封此子官爵。呆会儿我想悄悄向太后面奏,太后肯定会将此事问丁相的,到时候请丁相帮忙美言几句。”
丁谓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此小事一桩而已,尽管放心。”说着,放心地走了。
王曾看着丁谓的背影,轻叹一声,表面上神情不改,而在袖中,双拳已经捏到发硬。
皇陵一案,可大可小,能将丁谓置诸死地的,却仅有这一个机会。生死成败,身前事身后名,当尽在此一搏之中。
☆、王曾
王曾走进资善堂,但见珠帘低垂,刘太后坐在帘后,静静地看着他:“王曾,你终于来了。”
王曾跪了下来,他怀里的那一道奏折已经变在了一把刀子,不杀别人,便杀自己。
王曾磕了一个头道:“臣惭愧,丁谓防范甚言,臣到现在才能够见到太后。”
刘太后淡淡地道:“现在把你此次真正的核查结果拿出来吧!”
王曾恭敬地呈上真正的奏折,江德明接过,呈给太后。王曾这才道:“臣奉旨按视陵寝,雷允恭擅移皇堂,事先不勘测、不问钦天监,邢中和也曾力言,其地虽有宜嗣之相,但是下面很可能有沙石泉水,不可擅行。雷允恭与丁谓勾结,欺上瞒下,要将先皇的陵寝置诸绝地,其心可诛。”
刘太后拿着奏折的手在微微发抖,声音也变得暗哑:“‘置诸绝地,其心可诛’这样的定论,可是灭门之祸。兹事体大,王曾你擅加罪名,可是要反坐的?”
王曾身体一僵,随即一咬牙叩首道:“臣不敢。丁谓本是精通土木,雷允恭本不在山陵都监之列,为什么忽然苦求到如此艰苦之地。皆是因为丁谓一力唆使他这么做的。此次擅移园陵,雷允恭也是得到丁谓的许可。到后来泉水涌出,监工使请求停工,急报至京城,丁谓扣下奏报不发,有意欺瞒太后,却叫工地上照旧施工,若非毛昌达冒死禀告,他们就打算将此绝地移葬大行皇帝了……”
秦折在刘太后手中打开又合上,听着王曾滔滔说着“置诸绝地,其心可诛”等话,心中却想到丁谓贬寇准至雷州时定的罪名“当丑徒干纪之际,属先王违豫之初,罹此震惊,遂至沈剧”,不禁一丝冷笑,缓缓合上奏折。
当日丁谓直指因寇准逆案,害得先帝受惊动怒劳神而提早崩驾;而今王曾则直指丁谓擅移先帝陵寝,置诸绝地,包藏祸心。丁谓啊丁谓,你自恃聪明,焉不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刘太后合上奏折,静静地听王曾把话说完,才大怒道:“先皇待丁谓不薄,丁谓竟然如此负恩吗?来人,立刻召辅臣们进殿议事。”这边已经是一连串的号令发出,将三省六部官员一起召到资善堂去议事,独独不宣丁谓。
众臣才刚刚散朝,又被宣到资善堂,见刘太后怒气冲冲,宰相丁谓缺席,心中直是惊疑不定。
刘太后将王曾的奏折出示,再令王曾将所勘查到的事一一奏明。王曾便将丁谓勾结雷允恭擅移皇堂之事道明,并力言其擅移皇陵,置诸绝地,实是包藏祸心,其罪当诛。
从来谨言慎行的副相王曾,忽然在朝堂上,以这样一种极其尖刻的语气和措辞,对宰相丁谓发起了讨伐,枢密使冯拯敏锐地发觉到了某种变革正在发生,心中一阵恐慌,直觉得地想要阻止,道:“王参政,兹事体大,尚待核实,何敢如此定论……”
“冯枢使,”珠帘后却传来刘太后讥诮的语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冯拯的话:“王曾话未说完,你便急着这般辩护,你敢是与丁谓同党吗?”
吓得冯拯不敢再说,只是叩头不迭道:“臣怎敢与丁谓同谋?只为皇上初承大统,先帝还未奉安,遽诛大臣,恐惊骇天下视听,还请太后圣断。”
群臣等从未见过刘太后在朝堂发作脾气,吓得也忙跪道奏道:“请太后三思。”
枢密副使钱惟演上前一步:“臣请太后息怒,丁谓虽然有罪,但本朝开国以来,未曾诛杀过大臣,冯枢使也是谨慎从事,请太后开恩。”
刘太后的声音自珠帘后传来:“诸卿都说得有理,既然如此,且先去拿下雷允恭等人,重明案明,你们再议罪状和处置。”
冯拯等不敢再说,遵旨退出,立刻派兵马拿下雷允恭、邢中和等,连夜审讯,随即抄没雷允恭家产
丁谓刚刚回府还未歇息,便听到人回报太后密召群臣议事,连忙重整衣冠准备听宣,过了半日,却未见内侍过来传旨,猛然醒悟过来,只叫得一声苦也,浑身如坠冰窖,急急忙忙备轿赶到宫里去。
进得宫中,却见平日熟识的内侍俱已经换了,守卫也比往日森严。丁谓站在资善堂下正候着太后宣见,却见冯拯与其他重臣们鱼贯而出,见了丁谓却不似平时赶着上来打招呼的样子,反而如见瘟神,躲避不及。
丁谓心中更是惊疑,忙陪着笑想与其他臣子们说话,谁知道众人纷纷走避,正在此时,内侍江德明进来宣道:“太后传丁相入见。”
丁谓连忙进殿,但见御香飘处,珠帘深垂,刘太后正坐于帘后,淡淡地道:“我并未宣你,你此时急忙求见,却为何事?”
丁谓连忙跪下:“太后,臣冤枉!皇陵之事,臣实在事先不知……”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说明情况。
他直说了好一会儿,听得珠帘后刘太后并不曾反驳指责于他,仿佛已经被他所打动,渐渐胆大,将所有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说清,并罗列自己对太后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