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玉从被子里伸出头来,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酒儿睁大着眼睛,刘妈妈眯着一条缝,三人心照不宣,又同时笑了起来。
书玉摸摸自己的肚子,有些难堪地对二人开口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它就是要叫,我捂都捂不住。”
刘妈妈安慰她道:“小姐不用不好意思,想上晚饭油水少了,这会子正该饿了。”
酒儿也附和道:“是呀小姐,我也一样饿了,都怪那老太太,一点油不舍得下,还说嘴呢,反正我吃进肚子里,又咸又酸又涩口,一点吃不出芝麻油味道。”
书玉无可奈何道:“只有忍一忍了,今晚熬过去算了,明儿喜子带回器具来,咱们自己弄些好的来吃,就不用受这饿气了。”
刘妈妈点头,却叹了口气道:“若这会子还在咱们府里,要吃什么没有?厨房里流水似的不断人,灶头也从不熄火,这时候有些冷了,来碗冬笋虾油口蘑面,那就最好了。”
酒儿眼里闪着光,将被角压得紧紧地,也小声参与道:“是呀,不过我不爱吃面,一股子酸气,要是我,就要来碗甜蜜蜜的八宝素粥,多加些乌梅薄荷蜜汁,热呼呼地喝下去,那叫一个美呀!”
书玉只是听着都口水横流,这些名词,这会儿听在她耳朵里简直比天宫中,王母娘娘的蟠桃还要诱人许多倍,这会儿她又有些抱怨自己运气不佳了,为什么不早点穿到这里来?好歹吃上一顿尚书府里的好饭好菜再叫流放出来呀!
“小姐,你最想什么吃?”刘妈妈见书玉半天不吭声不接话,便开口问道。
我?我现在最想吃我爸爸亲自掌勺的火腿鸡蛋炒饭!那饭是正宗泰国茉莉香米煮出来的,粒粒纤长细幼,圆润油滑;火腿老爸偏爱宣威胜过金华,选腰封中段,全瘦部位,切成丁状,下热锅煸香;鸡蛋则是从姥姥家带来的草鸡蛋,自家散养吃虫子长大的,个头不大,可打出来,殷红的蛋黄就占了大半,三样缺一不可,再加上老爸的手艺,唉!咽口水,咽口水!从今往后,此味只待梦中忆,想到这里,书玉黯神伤。
“我知道,刘妈妈难道忘了,小姐最爱就是厨房里靖婆子做的紫玉栗粉糕嘛!老爷总说,夜深时不宜食用这种不好消化的糕点,可小姐就是忍不住,每次去要,靖婆子不给,小姐还说是要给我吃的,这才到得手呢!”
酒儿快语几句,将刘妈妈的愁肠又勾了出来,她抬头看年窗外一弯残月,低声叹道:“唉,也不知老爷太太,到了哪里?”
三人皆沉默下来,各怀心事。
这时听得外头有声响,酒儿仔细一听,发觉是有人在叩门,一时三个女人都有些慌张起来,书玉心跳过速地坐起身来,心想不会第一天晚上就遇上贼了吧?
“开门,小姐,是我!”
酒儿小心跳下炕来,凑近一听,口中呸了一声道:“喜子你昏头了?现在什么时辰了?小姐跟我们都歇下了,怎么给你开门?你进来成何体统?你们钱家就这家教规矩?”
喜子在外头跺了下脚,着急地小声催道:“我知道你们歇下了,快开门,我给你们送好吃的来了!”
书玉一听有好吃的,忙不迭地就叫:“快开门,叫他进来就是!”
刘妈妈忙道:“不可!这如何使得?我们身上皆是小衣,酒儿和我也罢了,小姐这样成了什么了?不可,不可!”
书玉无奈,想想也是,穿着睡衣呢,怎么见客?不过有吃的可不能轻易放过,她吩咐喜子:“你把东西放在门口,酒儿出去拿时你转身不许偷看!”
酒儿恶狠狠地加了一句:“若敢偷看不转身,我手上的指甲不是玩的,眼珠子不抠出你的来呢!”
喜子嘴里嘀咕着:“好心没好报,我那边听见你们饿了,到处寻才寻出这几个来,早知道你们这么凶,我何必费这个事,自己一股脑都吃了不就完了?”
酒儿小心翼翼地开门,向外探头张望,听见这话又回了句话道:“没说你存了坏心,不是防个万一吗?若当真忌讳你,小姐的衣服还能交给你?”
喜子想想也是,当下心里也舒坦许多,遂将几个黑呼呼,硬梆梆的果子放在门口地上,自己一闪身,躲进隔壁自己屋里去了。
酒儿伸手来拿,触手冰凉,硬若磐石,心想这什么东西能吃吗?一时也管不了那许多,又怕惊起孙老太太来,惹出麻烦事,赶紧一袖子扫进屋来,又将门严丝合缝地闭紧,这才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
书玉坐在炕上,有些等不及了,见酒儿拿起那东西来,就着窗外月光细瞧,自己就先叫起来:“拿过来给我看看!”
酒儿笑道:“小姐赶是真饿了,这急得了不得的样儿!”说着就递上一个来,又送一个给刘妈妈手里。
书玉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接过酒儿手里的果子,先放在鼻子底下一嗅,嗯?有点意思,是它?
刘妈妈与酒儿同样闻过,三人这就抬起头来,一起嚷出声来:“冻柿子!”
喜子隔壁听得清清楚楚,将自己手里的那个也放于鼻尖轻嗅,轻轻笑了出来。
酒儿敲了敲两边屋子相隔的那堵墙,问喜子道:“哪来的?”
喜子笑道:“老太太收在杂物房里的,一个个挂在北墙上,初春寒气尚重,就冻得跟石头似的了。”
书玉将这小宝贝放在手心上慢慢摸娑,屋里炕上又热,一会儿柿子就软了下来,众人正要动手,刘妈妈忽然拦道:“不可,孙老太太发现了怎么办?”
酒儿将头一偏身子一挺,气势汹汹道:“那又怎样?收了二十两银子,就用那些粗饭烂菜来打发咱们,吃她几个柿子还处是便宜的了!”
刘妈妈还是有些犹豫道:“话是这样说,可到底咱们外头来的,不知这里人情是故,又不熟悉地头,若来上来就处僵了,往后可就难说了,毕竟咱们住着人家的屋子呢!”
书玉摆摆手,婷婷含笑道:“不妨,不妨,大家只管享用,我自有妙计,保管孙老太太发现不了,就发现了,我也有现成说辞,必不至于闹僵!”
第十章 生火(文)
听书玉说她自有妙招之后,众人本已饿得受不住,这下彻底放下心来,正待动手,书玉却多吩咐了一句:“从柿蒂开始,小心撕开口子,别把皮弄破了,我还有用呢!”
连喜子在内,三人整齐应声,这就都沉默下来,专心对付手中的美食。
书玉用左手食指指甲,轻轻从柿子顶上划开条小缝,将蒂把捏起,一个小小柿子盅成形,深橘红色的果肉,光泽如水晶一般,晶莹光亮,书玉小声咽了口水,从头上拔下那支月白石银簪子,挑起一丝果肉放进嘴里。
嗯!好!书玉眼睛睁得老大,又看看周四酒儿和刘妈妈,见各人手中一根簪子,闭着眼睛,抿起嘴唇,嘿嘿,享受啊!
柿子冻过之后回软,果然别有一番风味,肉丰蜜甜自不必说,与新鲜时相比,虽减二分柔腴,却又多三分馝馞,香气更浓,且凉沁心脾,寒凝齿颊,正好被炕火熏得头昏,这一个柿子下去,当真是芳洌沁齿,清新爽目。
不过片刻,一个柿子告罄,书玉意味未尽,舔舔嘴角,又看看两边,酒儿和刘妈妈正将簪子重新插回头上,亦舔嘴咂舌不止。
书玉正待开口,喜子那边说话了:“真好吃,可惜太少了,再来一打我也吃得下!”
酒儿最好跟他抬杠,这时赶紧就啐了一口道:“行,就你厉害,看吃完就叫你守着茅房去!一夜回不得房!腿不蹲折了你!”
书玉与刘妈妈哈哈笑了,喜子忙提醒道:“小声些,小声些!别叫那边听见了!”
一语提醒书玉,忙对酒儿道:“快快,把这几个柿壳子放到窗台上去,再把那边桌上剩下的凉水注进去,然后把柿蒂盖上去!”
酒儿一听就明白了,抿嘴笑道:“小姐这个主意不错,叫那老太太吃一嘴冰渣子去!”
书玉嘿嘿笑着,催促她快去,酒儿咯咯笑着,依言行事,又叫喜子也一样照办。
外头比屋里冷上许多,放在窗台上的水柿子一会就又冻上了,一个个圆鼓鼓的,粗眼看去,一点看不出差别来。
喜子溜出来,将这几个乔装打扮过的赝品重新放回老地方后,一路窃笑,回屋自睡去了。
翌日,天刚刚有些放光,孙老太太就在外面打门了:“当真是富贵小姐,睡到这会儿还不起身!我是伺候不起,后头还有几亩薄田呢!早饭我放在外头了,冻硬了自己热热!厨房里水缸里的水你们可以用,不过用完了得替我担满!院子后头有井!灶头不许碰!不许生火!若叫我看见烟囱冒烟是不依的!”
酒儿睡眼惺忪地披着褂子起来开门,嘴里轻声说了句:“孙婆婆真早!”
孙老太太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口中不屑道:“这还早?农人不能与你们相比,吃现成饭,也不用自己挣食,我们是手停口住的,不早起吃什么?说起来,你们这会儿也不算大家小姐丫鬟了,都成了个破落户了,怎么还这么懒?”
酒儿气得就想回上一句,却被书玉叫住了,回头见她已经穿好衣服站在自己背后了。
书玉轻轻将酒儿推回屋里,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温婉有礼地开口道:“孙婆婆说得有理,我们现在不同以往了,是该勤俭些才好。婆婆这就下地了?小心慢走,这会子露水还未消融呢,路滑难行,婆婆可要走好。”
孙老太太听这话倒甚是在情有礼,又见书玉态度谦和,也不好再板起面孔来训人,只得哼了一声便走了。
书玉冲她背影吐吐舌头,心想这算什么,我以前老板比你厉害多了!
刘妈妈也已经起身,一边收拾被褥一边不满道:“这老太太嘴头子够狠的,左一句破落户,右一句破落户,也不管人面上下不下得来台!”
喜子揉着眼睛过来,酒儿便叫他外头生炉子去,好烧水给小姐洗脸,喜子点头出去了。
书玉见自己还是没事可干,心有不甘,叫住喜子道:“喜子你去厨房打水,我来点炉子吧!”
酒儿忙走到书玉身前拦住,慌道:“小姐不行,仔细烧了手!”
喜子也说:“这活不是小姐干得了的,还是我来吧!”
书玉将脸一板:“你们都小看我!咱们在这里日子长呢,当真我就什么都不干了?”
酒儿见小姐真的生气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