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脱口道:“那颜桑呢!”
那几个巫族少女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过了片刻阿伊渐渐止了哭,拉着长河手低声道:“颜桑跟各位长老在议事厅呢,你去看看他吧。”
颜桑终于肯出面了?还是说,在外面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完,终于回来了。
她这次亲自来原也是想要见一见颜桑,不过在这之间,还是要先见下死光光,了解一下如今的情况。
“多多米思——”
长河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阿伊忽然握紧了她的手,语调急促道:“你去看一看颜桑吧!他……若他知道你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高兴什么?她并不理解,不过,“当然,于情于理,都应该的。”
渐行渐远
她最终没有先去找死光光,而是随了阿伊到议事厅外等候。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有人陆续从竹楼里走出来。长河一一与那些长老见过礼,再一抬眼便看到最后方的黑发少年。
月余不见,他消瘦不少,望向她时面上神色虽是一贯清淡,到底难掩倦态。
看来老巫王的死,对他打击不小。
长河随颜桑进了屋,两人对面坐着。
颜桑甫一坐下便闭了眼,左手撑在座椅上,显出深深的疲惫之色。
长河也未语,两人就这样安静坐着,一个闭目养神,另一个无声陪伴。
落日的余辉从窗中撒入,将端坐的人影在地上拉长,两道人影越靠越近,直至慢慢重合到一起。
长河一直望着,神色一时竟有些恍惚了。
颜桑适时睁开眼,亦将她也拉回神。
长河开口道:“老巫王的事,我都听说了。所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请节哀顺变。”
对面的黑发少年没应声,半晌微微点了点头。
“若有何需要我帮忙之处,你尽管直言。颜桑曾于我有诺大的恩惠,我也很想报答。”
颜桑望着她,她仍是语调真挚地快速道:“当日老巫王明显不想你插手其中,你却宁可违背师父的命令也要帮我,这份恩惠,长河没齿难忘。”
须臾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自我得知老巫王病重,心中也一直愧疚难安,只不知道他老人家这病,是否与你违背他意愿相助我有关?”
颜桑听到此处眸色微凝,只淡道:“与你无关。”
“我知道就算与我有关,你也必然不想说出来与我为难。只不过倘若巫王老人家的重病真与此事有所关联,我也绝不能推脱责任的。颜桑当日那样帮我,就算我自己也觉得你我尚不到此交情,心中着实感激不尽,老巫王自然是更加不能理解,你又为何要无缘无故冒着置巫族不利的风险,相帮我这个外人呢?徒弟有如此不负责任毫无缘由的举动,巫王他老人家气到想不开,也是情理之中。”
他的眸光终于彻底冷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微微一笑,诚恳道:“颜桑不要误会,我绝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
“行了!”
那少年面上陡然现出罕见的怒意,情绪失控地拔高声道:“帮不帮你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愧疚!”
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火的样子,也从来无法想象他生气失控的样子,这样……不是正好吗?利用犯人情感的薄弱点让他精神失控,继而崩溃说出所有的真相,这是拷问的课程中很重要的一课,也是她先前发言的目的所在。
可是她看着眼前面容惨白的那人,竟然觉得根本无法再继续下去,就连面上虚假的笑容也快维持不了。
屋内又是一阵寂静,良久他神态木然地:“你出去吧。”
长河不动,只是看着他,忽然直接道:“我想知道,你跟安玥有没有关系?”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渐渐地眼中浮现出那样深沉的失望与疲惫,到最后感觉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颜桑?”
她只想听一个答案,不再有迂回波折地试探,不再有逼迫压抑地拷问,既然开诚布公地问出来,那么不管他的回答是什么,她都相信。
那黑发少年却只是转了眼不再看她,须臾漠然重复道:“你出去吧。”。
他出口的声几不可闻,面容也惨白得骇人,长河心中一瞬有不好的感觉:“颜桑你,你的身体?”难道那些闭关两个月清修的话都是真的?他真的……
似乎是见她不动,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长河下意识想伸手搀扶他,却被用力甩开。
他自己亦被甩人的力量反弹,整个人直直摔到地上。
“我出去!我这就出去!你不用这样!”长河叫道,有些被他的反常骇到了,“我让阿伊进来扶你。”。
如果她不出去,他自己出去,他所表达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
或许她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已经一样清楚了。
长河在原地徘徊,终于看到月下那少女掩门出来。
她赶忙迎上前:“怎样了?”
阿伊轻声道:“服了药睡了。”
“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光下的少女微微叹了口气:“颜桑他有段时间病得很严重,才刚刚好了一些,巫王爷爷又过世了,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是这样吗?她被怀疑折磨得忿恨难安的时候,原来那少年却也正在忍受病痛的折磨。
“颜桑他表面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可我知道他心中一定很难受,他跟巫王爷爷的感情真的很好。”。
“他为什么会生病?到底是什么样的病?”
阿伊迟疑一瞬,道:“颜桑是因为第十……”
“阿伊。”
身后忽然有清冷的声插入。
阿伊回头,惊道:“你怎的起来了?快,外面风凉,我扶你进去吧!”
她的手搭在那少年胳膊上,那人却不动,只是靠门边倚着,双目一动不动望着长河。
月色下他一袭白衣,越发显得神色憔悴虚弱。
长河心中便似有哪处隐隐揪着难受,讷讷问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他没答,望着她良久却道:“你若有何问题,直接问我便好。不必套阿伊的话。”
她瞳眸微缩,半晌却只是沉默未语。何必解释?解释是因为不信任,既然彼此都不信任了,那又何必解释。
“我先前在屋中问你——”
“十日之后师父水葬,你若愿意,可以来送别他。”
她一时语塞,风邪那边情况未明,她大概明日就要动身离开了,所谓来探望老巫王,从头到尾也只是个借口而已。可颜桑即已这样说……长河几次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只轻轻“嗯”了声。
“巫族向来不问俗事,日后也是一样。”
这是承诺,她既想要,那他会给。
颜桑说完这句,似乎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径自转过身。
阿伊扶着他进屋,房门掩上的一瞬,听到女子的声在身后低声道:“我信。”
原本从一开始,就是相信的。只是面对太多的指证时,却又会不由自主地去怀疑这个人。
是不是只有毫无保留的,坚定不移的信任,才是真正的信任?
可他不是六扇门里出生入死的姐妹,不是十年来朝夕相处的陪伴,若因为心中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就要无条件地去信任一个人,她做不到。
会生气,会怀疑,可是若那个人能亲口说不是,她还是会信。
或许不是最纯粹的,却是现在这样的她,所能给予的最多的了。
可是,不同立场的两个人,若没有最纯粹的信任,要如何才能走到一起。
黑发的少年站在橱柜前面很久,手中的紫木盒子一直攥着。
“第十三根针的事,不要跟长河说。”
阿伊乖乖点头,又略带小心道:“其实你刚才那样说长河,会不会太过分啦?长河她,她跟我们是好朋友啊,她真的是担心你的嘛。”
他没接那单纯的姑娘的话,只是终于将第十三根针放入紫木盒中,锁到橱柜的最角落。
与主人生命相连的第十三根针,具有无穷力量的第十三根针。
十日之后,他就是巫族新一任的王,日后承担着照顾所有族民的责任。
他的生命,再也不属于自己,也再不能为了保护那明眸善睐的少女,任性妄为了。
夏夜之梦
外面的风似乎变大了,隔窗的门板被刮得呼呼作响,许是先前没拴牢,一个不留神漏出条缝,阴凉的风一股脑灌了进来。
阿伊哆嗦了下,颜桑沉默地走过去关窗。
伸手的一瞬,却从微露的缝隙里看到楼下站着一个人,那人一直望着这处,此时也看到了他。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便这样在夜色中隔空对视。
刚开始的时候,他完全听不懂这个人说什么。
她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嘴里叽里呱啦说着陌生的异族语言,他目不斜视充耳不闻,就当面前有只乌鸦在聒噪。
他打小性子清冷,一开始族里的姑娘们还都爱找他说话,碰了好多次壁之后渐渐没人愿意理他了。除了阿伊,他几乎不与同龄的人交流。
就算阿伊,自己也甚少回应。
所以他完全不明白,之前根本不认识,连对方说话都听不懂的人,怎么会一直喜欢缠着自己?
他在林中打坐,树上有猴子拿叶子丢他,在河边清修,有人把鱼儿都引到一处来,连在院中看书,都有一只一只漂亮的蝴蝶飞进。
她是师父的客人,再恼也发不得火,而且这人总有成千上万个稀奇的点子,有时候一边恼着一边又忍不住好奇。
高高的树杆,那看似娇柔的小姑娘一口气跃上去,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心下到底还是惊叹的。
她在树上伸手给他,笑得眉眼弯弯,嘴里又呜呜哇哇说着什么,然后跳下来牵他的手。
原来,她呜呜哇哇,是在说,要教他飞上树的本事。
她在院中蹲着,那些竹条就像是灵活的精灵,在她手心欢快跳舞。
招摇的大灯笼点了火,在夜空中一闪一闪地升上去,族里的少年少女围着她吵吵闹闹,一个个都新奇不已。
他只远远望着,她却好像连背后都长了眼睛,回眸朝他眨眨眼,唇畔的梨涡深深陷下去。
好看吗?那双明亮带笑的眼在说。
她在他的竹楼外贴张大纸,纸上画一只猴子,板着个脸,闭着眼睛敲木鱼。
他讽刺回去,在猴子旁边补只乌鸦,结果路过的人都说,猴子栩栩如生,但这鸭子画得可真丑啊。
一时气结,半天不理她。
第二天起床,门外的画纸换了一张,还是猴子和乌鸦,只是这次猴子翘着二郎腿躺在塌椅上,乌鸦在一旁端茶倒水,低眉顺眼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