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月,几人便至邓城。杨康等人到时傻姑正在喂鸡,程英喊了一声“师姐”,傻姑抬起头见了她嘻嘻哈哈的便拍起手来。杨康见状微微一笑,上前几步道:“傻姑娘,还记得我不?”其时傻姑年近四旬,但杨康仍以“姑娘”称之,却是昔年的习惯了。傻姑见了杨康呆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抱着脑袋绕着鸡窝转圈,口中不住喃喃着什么“好兄弟”、“别杀我”。
四女此时已对杨康颇为熟悉,再者他本也不是严肃不可亲之人,几人交谈起来便不如何拘谨。程英完颜萍性格较为内向,洪凌波虽时常口出惊人,但对傻姑此节并不了解,因而也只是在一旁看着。陆无双却性子泼辣口中也不饶人,见状不由笑道:“杨伯伯,傻姑可怕你怕得很啊。”
杨康横了陆无双一眼,干咳一声道:“你再人来疯,我让那断腿公子爷的鬼魂来找你报仇。”傻姑闻言立时噤声,但仍抱着头,蹲在地上委委屈屈的样子。杨康微微一笑,摸出块糖糕来,塞在傻姑手里道:“你这丫头,这么点儿胆子偏生了副好记性,二十年前一张脸也记得清清楚楚,也不知是福是祸。”
傻姑听了这话也不懂,捧了糖糕就往口里送,一边嚼一边没心没肺地笑。
正在这时,忽听外间有人扬声道:“请问程姑娘陆姑娘可在此处?”程英应了声便去开门,门外是一个身穿儒衫的的中年男子,四十岁左右,面目甚是俊朗。程英与陆无双对视一眼,却均不识得来人是谁。当下程英踟蹰道:“小女子姓程,不知尊驾……”
那人见程英年龄尚幼,尚不满二十,也是一呆。正自迟疑,却见到一边傻姑抚掌而笑,脸上喜色一闪而过,行礼道:“在下姓陆,草字冠英,见过程师叔。”程英而听他口称师叔,心中一动,“啊”了一声道:“原来是陆师兄。”她辈分上虽是陆冠英师叔,但年纪小得多,既然称呼傻姑“师姐”,对陆冠英也自是以“师兄”相称。程英对陆冠英行了个同辈礼道:“不知师兄此来所为何事?”
陆冠英回礼道:“在下与曲师妹多年不见,心中着实挂念。喜幸日前得见祖师,听闻曲师妹与师叔在此地隐居,便欲接两位前往陆家庄小住。”他见院中还有数人,又道:“师叔的好友若是有闲,不妨一同前来。”程英闻言一怔,绝情谷事了之后她本也无甚去处,原欲带着傻姑与表妹回嘉兴隐居,陆冠英既然出言相邀,她倒也不愿推拒。只是此间并非只有她与表妹二人,她一时沉吟未决,目光便往杨康而去。
陆冠英早已注意到这院中唯一的男子,只是他自小家教甚严,哪怕年轻时曾为众水盗之首,在人前也一直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是以心中虽然好奇,却并不唐突询问。杨康先前一直在逗傻姑,这时见院中诸人均向自己看来,伸手拂去衣上灰尘,也不看陆冠英,站起身道:“凌波无双,你们虽师承古墓,然则古墓派的诸多精妙武学俱在墓中,我原想带你们再上一趟终南山,如今看来……”
陆无双双眼一亮,显是心中颇为意动,洪凌波更直接开口道:“我回古墓。”程英见状心中有数,歉然道:“师兄热情好客,小妹本不该推拒。只是小妹与表妹一别数年,难得相聚,实不愿再度分离,还请师兄恕罪。”陆冠英见状朗笑一声道:“程师叔言重了。既是如此,我先与曲师妹回庄便是。师叔若是得空,便请来陆家庄一聚。”
他挽过傻姑的手,朝大门走了几步,却又转身看了杨康片刻,迟疑道:“请恕在下失礼,只是看尊驾面容甚是熟悉,不知阁下……”杨康地笑一声道:“陆庄主眼力记性甚佳,在下与庄主确有数面之缘。”他见陆冠英面有疑色,又叹口气道:“在下今日厚颜自夸一句,二十年前临安牛家村这位曲姑娘家中,若非在下一枪之功,陆庄主与尊夫人的奇缘怕不能成。”
陆冠英一愕,失声道:“你是完颜康?”杨康沉默片刻,冷冷道:“如果我是‘完颜康’,你以为你方才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摆庄主的架子?”陆冠英虽一惊之下失言,但他毕竟是名家之后,立时镇定下来。他心中虽仍疑惑杨康因何死而复生,但想到他与程英同行,眉目间也极坦然,想来确无恶意。他见杨康面容冷漠,语气也是冷冷带嘲,心知对方怒气已动,忙道:“杨公子救命之恩冠英与贱内没齿难忘。”
杨康微微一笑道:“你父亲掌劈肘锤左手戳右手捺之恩我也没齿难忘。”陆冠英微微一怔,才想起当年太湖归云庄上其父陆乘风曾以桃花岛手法制住杨康。只是如今归云庄固然不在,陆乘风也已逝世多年了。他心中方起怅然之心,却听杨康低声笑道:“行了,陆庄主带令师妹走吧,莫叫小辈们看了笑话。”
陆冠英眼见诸女脸上都有好奇之色,纵是他年届不惑也觉老脸发烫,胡乱打了个招呼便牵了傻姑离开。踏步出门,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杨康负手身后面带微笑,面容极是沉静,毫无二十年前的轻嚣浮躁之气。他看着那身影片刻,依稀觉得眼中的身影慢慢变成了坐在木椅上的父亲,渐渐又成了他自己。恍惚间他只觉得有人在拉他,一回身才发现是傻姑问他讨要点心。
二十年过去,谁都变了。纵然是这好像永远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傻姑,额间也有皱纹渐生。少年子弟江湖老。陆冠英微微一笑,取出糕点放在傻姑手心里,牵了她的手回大胜关。
陆冠英与傻姑离开后,杨康立时感受到几道奇异的目光,他知道这几个女子虽不如黄蓉聪明绝顶,却各有各的敏感细腻,自然能察觉他与陆冠英的微妙关系。他手上竹棒一转,对诸女笑道:“你们想不想听故事?”这话程陆二女先前便曾听过,杨康这时的表情与那日完全一样,两人对视一眼,陆无双道:“故事要听,古墓也要去。”
杨康失笑道:“就你算盘打得精。”陆无双做了个鬼脸道:“我又没胡说。”杨康笑了笑道:“这么飞扬的性子,我看古墓玄功便是给了你你也学不会。”他知道陆无双纠缠起来势必没完没了,不等她答话便对完颜萍道:“萍儿你先前学的是裘帮主的铁掌功夫,只是徒有其表,内里精髓毕竟差了些。你若是愿意,我倒可以教你些全真教的内功法门。”
完颜萍道:“那我要叫你‘师父’吗?”杨康叹了口气道:“我跟你爹爹妈妈是一起长大的,你以为我会猜不到那对夫妻会让你如何称呼我么?”完颜萍一怔,道:“可是你方才跟那陆庄主……”杨康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跟陆冠英那档子乱七八糟的事……”顿了顿,他摇摇头道,“日后有的是机会说故事,现下你只需记得,我与你父母的交情,还胜我与郭靖黄蓉。”
院中诸人闻言俱是一惊,却见杨康面容严肃,并无玩笑之意。杨康沉默片刻,叹口气温言道:“其实郭靖那傻小子也是一样,他与我虽有结义之情,但真正与他一起从小长大的兄弟……”说到此处,杨康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慢慢笑道:“人老了便是喜欢自说自话,你们莫见怪。”
诸女摇摇头,洪凌波突然“啊”了一声道:“我听人说过,郭大侠曾有个结义兄弟,是当今蒙古大汗的父亲。”陆无双讶道:“蒙古人?”程英曾听黄药师说起过一些旧事,便也插嘴解释了几句。
完颜萍抬头看了杨康一眼,双颊一红又垂下头去,低声道:“义父。”杨康又笑了笑,任四个少女你一嘴我一嘴的闲谈,转身进了里间厨房打火做饭。
作者有话要说:咱是个实打实的女人……于是最热爱感慨韶光易逝岁月如梭╮(╯▽╰)╭其实看《神雕》的时候很不甘心啊,那么个让人狼血沸腾的大好江湖啊,居然就这么……小言了orz傻姑也好,陆冠英也好,拖雷也好,《射雕》里的这些配角延续到《神雕》世界是我写这篇文的初衷之一。无论他们在我这篇文里是不是依旧只能打个酱油……至少有一句两句的牵扯,终于圆了我心中一梦。少年子弟江湖老,不许英雄见白头。虽然他们或许都算不上什么英雄,但毕竟都曾年轻过张扬过,哪怕自始至终都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他们也是自己的主角。我爱他们。不管金老爷子为人如何,他作品又有多少槽点,他真的很擅长写“情”。我这里轻描淡写地借杨康之口点了点拖雷的名字……再往深里写便过于刻意了,于是只能在作者有话说里表达一下我的心情。对拖雷/郭靖这对安答,老金写得实在出色。豪杰之士,当此时此情,也不须多言。郭靖翻身上了小红马马背,说道:“你叫华筝妹子多多保重,另嫁他人,勿以我为念。”拖雷长叹一声,说道:“华筝妹子是永远不肯另嫁别人的。我瞧她定会南下找你,那时我自当派人护送。”郭靖忙道:“不,不用来找我。且别说天下之大,难以找着,即令相逢,也只有徒增烦恼。”拖雷默然,两人相顾无语。隔了半晌,拖雷道:“走罢,我送你一程。”两人并骑南驰,直行出了三十余里。郭靖道:“安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请回罢!”拖雷道:“我再送你一程。”又行十余里,两人下马互拜,洒泪而别。拖雷眼望着郭靖的背影渐行渐小,在大漠中缩成一个黑点,终于消失,怅望南天,悄立良久,这才郁郁而回。————————忽必烈听报郭靖竟然来到,又惊又喜,忙叫请进帐来。郭靖走进大帐,只见一位少年王爷居中而坐,方面大耳,两目深陷,不由得一怔:“此人竟与他父亲拖雷一模一样。”想起少年时与拖雷情深义重,此时却已阴阳相隔,不禁眼眶一红,险些儿掉下泪来。忽必烈下座相迎,一揖到地,说道:“先王在日,时常言及郭靖叔叔英雄大义,小侄仰慕无已,日来得睹尊颜,实慰生平之愿。”郭靖还了一揖,说道:“拖雷安答和我情逾骨肉,我幼时母子俩托庇成吉思汗麾下,极仗令尊照拂。令尊英年,如日方中,不意忽尔谢世,令人思之神伤。”忽必烈见他言辞恳挚,动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