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一怔,回过神来,揉着颈项低声道:“我哪里敢。”
杨康摇头,又好气又好笑:“贤侄女,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怕……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
郭芙见他神色便知他怒火已消,一想到他见着自己被公孙止挟持时的表情,一时也有些尴尬,只干笑道:“杨叔父不也说了,江湖上可没几个不长眼的敢动我。”说着,又朝左右站着的武修文等人猛使眼色。
武修文与她自小一同长大,两人默契极佳,见了她哀求的眼神,立刻会意地接口道:“是啊杨师叔,都是那公孙止太过狡诈。芙妹一个年轻姑娘家,江湖经验又不足,难免会大意。”
……年轻?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郭芙脸都绿了,差点便要拿手捂住他的嘴。却见杨康也是一脸被噎着了的表情,半晌才哭笑不得地道:“你爹妈居然放心你一个人出桃花岛,还真是……”
耶律齐见武修文词穷,郭芙又绞着衣衫下摆坐立不安,不由笑着打岔道:“好在郭姑娘无恙。——只不知郭姑娘此来所为何事?”
郭芙听他说起正事,便也不再如小女孩一般举止,而是睁大了眼望向杨康,缓缓道:“我妈让我问你一件事。”杨康一怔,却见郭芙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竟似有些艰难地道:“重阳真人是如何逝世的?”
她这话问出口,席上二女都露出有些讶异的神色。须知古墓之中杨康对完颜萍洪凌波等几个女子早已讲过昔年五绝的事迹,便是郭靖黄蓉也说过好几回,断没有黄蓉遣女询问此事的道理。武修文跟随黄蓉日久,也曾从她口中听过五绝之事,这时听了郭芙之问同样糊涂不已。唯有耶律齐对全真教知之甚深,见郭芙神色有异,再想到重阳真人逝世的真相,心中顿悟,下意识便朝杨康看去。
但见杨康沉默良久,似是犹豫了许久,方才抬头一笑:“这事……不妨等我去你家桃花岛做客的时候,亲自解释给你妈听,如何?”郭芙一怔,却听杨康又道,“正好,也见见你柯公公。”
耶律齐不知当年旧事,武修文却知之甚详,方才见了郭芙与耶律齐的神色,再一略想,哪儿还有不明白郭芙那句问话的意思的?想到在城外见到的杨康几乎站不起来,勉强捡了条命却又上赶着要去桃花岛见柯镇恶,不由倒抽了口凉气。眼见一桌人除了杨康恍若无事,郭芙铁青着脸外,竟都是茫然疑惑。他张口欲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什么叫找死,这就是找死啊……杨过明天出场=v=
☆、第十五回 明月来相照(上)
杨康面色如常嘴角带笑,但郭芙与武修文的神色却骗不了人。耶律齐见完颜萍惴惴不安,洪凌波秀眉微蹙,却都迟疑着欲言又止,终究叹了口气,有些勉强无奈地说道:“杨叔叔,你若不愿说,我只能绑了你去寻杨兄了。”
杨康听了这话,原本的悠然顿时僵住,几乎就要产生敲晕了眼前真诚恳切的晚辈的冲动。直到此时他才有些明了何以周伯通谈起这徒弟便是一脸晦气,一转眼看到郭芙尚未敛尽的笑意,不由有些悻悻:“说什么?说柯大爷那五个兄弟有一半死在我手上,剩下一半死在过儿他义父手上么?”
他舔了舔嗓子,举杯抿了口茶,有些寡淡寂寥地道:“虽说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我也为此生不如死了几年……但人命终究是人命。”摇摇头,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竟笑了起来,“我又不能学那谁谁叫嚣着让人家去他家报仇……再者,纵然我脸皮够厚,总不能拖累了过儿。”
耶律齐等人对江南七怪之事所知甚少,一时也不知如何插口,只郭芙低低说了一句:“你那哪叫不拖累他,分明是故意避着不见。”说罢,她似也发觉这话说得古怪,忙干巴巴地加了一句,“我妈妈说,杨叔叔你总这样躲着不是办法。”
杨康自然知道郭芙所言实是发自内心,不过借了黄蓉的由头罢了,当下只默默看了她一眼,却扬起了眉:“所以我欲上桃花岛把我当年那笔烂帐解决了再去寻他,怎的芙儿不欢迎?”
“我怎会不欢迎……”无论杨康杨过,若当真有心胡搅蛮缠,郭芙如何能是对手,当下也只得低声嘟哝了一句。但她心中确是担忧,心念一转却蓦然双眸一亮,嗓音弱到最后竟重又清亮起来,“大不了我也学耶律大哥,绑了你去寻杨大哥!”
杨康对郭芙了解不浅,早知光凭那一句话断不能挤兑住她,这时见郭芙果然如他所料不甘地再次开口,心中暗笑,脸上却只做怅然:“绑我?也是,我现下这把老骨头,武功废了个干净,可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只能任你们施为了。”
郭芙听他口吻自嘲,颇有自暴自弃之意,立时一呆,思及“武功全废”之语,焦急之下更是自悔失言,全没注意堂上诸人神色古怪,只满头冷汗地寻思补救之法。杨康忍了片刻,听着郭芙漫无边际的讷讷,终于忍不住乐了。郭芙见他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这才回过神来。四顾一番,耶律齐与完颜萍神色哭笑不得,武修文有些疑惑,唯有洪凌波面无表情,见郭芙望向她,很是平静镇定地道:“陆展元当年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我以为杨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时候应该也很厉害。”
郭芙想起当年桃花岛上杨过的行径,与武修文对视一眼,缓缓开口:“说的也是……我爹爹妈妈常说,武功只是身外之物。纵然练得再好,不用在正道上也是枉然。”虽然说得一脸正气凛然,但杨康怎么看都有一种咬牙切齿地味道。“所以以杨叔叔的才智,”郭芙笑起来,右手食指点了点额角,“没了武功也许反倒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得。”
“可算想明白了,”杨康微微一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把堂上的小辈一一看去,方才慢吞吞地道,“以后别瞎操心……我既然死乞白赖的多活了二十年,自然会继续活下去。”
话是这么说,杨康心里却着实没底。虽说那飞天蝙蝠柯镇恶确是响当当的汉子,平素对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径很是看不上眼。然而涉及他亲如骨肉的五个弟妹,会不会拼着不要一张老脸为难他这武功全失毒伤并发,还有个为老子做下的孽赎了不少罪的儿子的……已死之人,还真是不好说啊。他有些头疼地又喝了一口水,低眉叹了口气。
只是若柯镇恶真不肯放过他……也总不能就乖乖就死,否则依过儿的脾性不知会做出什么来。只是世间还有谁能对那位软硬不吃的柯大侠施点影响的?那位大侠义兄在这事上是不用指望的,能不帮着打他一掌已是把兄弟情分念到了至深之处。至于女侠义嫂……她能不拆穿自己那点小心眼便已是仁至义尽,若再贪心怕是会被她直接扔出桃花岛。
然而错过了这次机会,谁知道他会不会真如郭芙说的一般躲上一辈子?他一直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心性坚定之人。偷生的那些年,也想过不知多少次……横竖过儿那一身功夫江湖武林谁可堪敌,哪个不长眼的敢去他面前唠叨自己的闲话?若是如郭靖一般说一不二品性正直之人,那更不会说三道四嚼人舌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隐居避世……如他们期望的一般过上平静惬意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可是,他如何做得到?纵然在当年矛盾反复的少年时代,那“一切弄明白之后,便照良心行事”之言也是出自至真。即便后来他终究耐不住荣华富贵的诱惑一失足成千古恨,也不曾如自己以为的那般真把良心扔了喂狗。纵然不为了过儿日后能顶天立地不必在谁面前抬不起头来……便是为了他自己,桃花岛,他也非得跑一趟不可。
他之一生,负了父母妻儿,负了师门兄友,最后又负了养父……真真可谓一场笑话。然而笑话又如何?那些被他伤害被他辜负的至亲至爱仍然记着他,他们竟愿意原谅他,竟始终认他这个不肖之人……纵然他永远无法成为一个英雄或是大侠,但那又如何?那些他爱着也爱着他的人们也已变得包容,再不会强迫他去走什么他们认为对他最好的路。
此情此意无以为报,但若能换他们一个值得,哪怕赔上性命与尊严他也在所不惜。
夜色已深,杨康房内却仍亮着灯火。他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着卷《左传》,心思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灯花一闪,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决定要离开了?”
房门无声打开,站在门外的女子提了剑背了包袱,微微笑了一笑。
杨康抬起头,并无意外地看到她换回了道姑装扮。杏黄的道袍下摆在风中轻扬,洪凌波的神色柔和却很坚决:“我不能再留了。”她并未举步踏入房内,只站在房门口道:“我今夜来,一是向你道别,二是向你道谢。”
杨康放下了手中书卷,慢慢站起身,却并不接口。洪凌波也不以为意,抬手整理了一下秀发,道:“绝情谷救命之恩,洪凌波永世不忘。”
直到那女子悄然离开,杨康都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灯花仍然在夜色中摇曳,仿佛那个开口便自称“赤练仙子之徒”的女子从未出现过。杨康一言不发地怔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忽然一手按胸一手捂唇咳嗽了起来。
咳嗽声被强行压到最低,然而杨康整个人却颤抖起来。正在他浑身颤得即将跌倒之际,一阵异样的风声划过耳际,一只宽大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伴随着的是平缓悠长而令人放心的呼吸声。哪怕闭着眼,他也不会认错。
“过儿……”似无奈,似苦涩,然而杨康最终,却只是轻若浮云地吐出了两个字,仿佛再没有力气多说一句。
杨过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明显地上下起伏,却听仰头靠在自己身上的父亲轻声道,“老顽童是你引来的?”杨过一怔,低低“嗯”了一声,反手握住杨康的手,小心翼翼地渡了一丝真气进去。
杨康没有阻止杨过,尽管他想说没有必要。“对不起……”沉默了许久,最后的叹息轻不可闻,竟令他恍惚以为自己并未把这三个字说出口。杨过却显然听到了,见着父亲毫不掩饰倦意的面容,他握着杨康的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