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也不知杨康怎会江南七怪的功夫,但她既有重生的经历,便也不以为奇。 然而江南五怪之死与杨康关系极大,纵然郭靖在柯镇恶面前拼力保下杨康,也必不可能若无其事地与杨康谈及这些先师。眼见杨康脸色忽明忽暗,郭芙也在脑中暗暗思索解决之道,正在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之际,却听杨康轻笑一声道:“有法子了。”
郭芙一怔,却见杨康眼珠一转,笑眯眯地对她道:“芙儿,帮我个忙。”
郭靖来到试剑峰脚下时杨康已等候多时。看着杨康负手身后的背影,他忽然有些恍惚。自很多年以前,杨过郭芙武氏兄弟在这试剑峰小闹一场差点出了人命之后,他便很少再上试剑峰。今日杨康约他来此的用意,他心中隐约有所领悟,但再要细想却是力有不殆了。
听到郭靖的脚步声,杨康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郭大哥来了啊。”
郭靖见状大是疑惑,只想杨康若是有事要谈大可在各厢房楼阁,何以要约至这人迹罕至的山脚下,不由奇道:“贤弟,你这是?”
杨康并不回答,反而又是一笑道:“我内力已失,这郭大哥是知道的。”
郭靖一愣,不知他怎会提及此事。他心思淳朴,当下也不多想,便欲以“武功乃身外物”之言开口相劝,却见杨康含笑又道:“这么大岁数了好容易有个晚辈看上我想拜我为师,我舍不得得紧。”
郭靖闻言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全不懂杨康左一句右一句到底想说什么。前阵子武修文向他与黄蓉提及欲拜入杨康门下之事,他念及杨过师从小龙女,杨康身后确无传人,与黄蓉商量后便爽快地应了。他为人豁达,又见杨康上岛后对武修文颇为亲近,只当好事已成,却不想今日杨康又提及此事是何用意。
他心中困惑,脸上便极明显地表露了出来,反而令微微侧目的杨康一怔,随即暗笑自己忘了这大哥素性纯朴,如何听得懂自己言下之意?心知要等郭靖明白自己的意思还不如自己说个明白,他当即苦笑一声开口道:“失了内力之后我还未与人动过手,可不敢随意教人,想请郭大哥与我喂喂招。”
郭靖听他此言,虽仍觉有些古怪,但他向来认为旁人比自己聪明,只道杨康如此作为乃人之常情,当下朗笑一声道:“好,那大哥也不用内力,只用招式。”
杨康听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禁一呆,暗道还好黄蓉不知此事,否则让这嫂子看到自己这般煞费苦心郭靖却全不在意,还不知要被如何嘲笑了。他心中微微一叹,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扬了扬手上的桃木剑,简单地道:“那我便出招了。”
第一剑剑招虽然极为精妙,但剑势并不疾速迫人,仿佛确实只是良友间的玩笑过招。郭靖目不转睛地望向迎面而来的一剑,并不急着躲避或是出掌,而是等到剑招将至之际方才微一侧身,接着平缓地推出毫无花俏的一掌。杨康见状微微一笑,腕间一转便果断变招,又是虚实不定的一剑。
郭靖于武学一道的造诣已趋至境,面对任何巧技虚招均可以最朴拙的掌力化解,然而他既已言说不动内力,便仍只以招式破解。他顾及杨康失了内力出招便刻意收敛声势,然而十来招后,他便已瞧出杨康手中长剑翻转自如,身形亦飘逸从容,丝毫不见迟滞之像。郭靖初时心中大奇,但他一生涉猎的武艺极广,当下便认出这身法与岳父黄药师及恩师洪七公同出一路,乃上乘外家功夫。
本来五绝之中,除中神通重阳真人与南帝段皇爷分别为道佛两家武学之宗之外,剩余三人的武功均自成一道,由外而修内。这时郭靖见杨康举手投足之间举重若轻,心中一喜,便不再时刻控制出手快慢,而渐渐放开了手脚。杨康以全真剑法应付了数十招之后,见郭靖已进入状态,眼神一闪,忽然飘身后退,口中喝道:“看暗器!”
☆、第十六回 静听松风寒(中)
郭靖听到暗器之声也不惊慌,慨然一笑双手疾挥,便将迎面飞来的两枚暗器收入掌心。然而自那暗器入掌,他便面色大变,嘴唇微微哆嗦。众人心中均是大奇,却见杨康脸上闪过一抹复杂,却并不停手,足尖点地,一个翻身挺剑直刺郭靖后心。郭靖神色激动,但手上丝毫不乱,听到风声便仰面而倒,一掌朝后推出。杨康剑势虚而不实,当下剑尖一斜避过郭靖大半掌风,然而桃木剑毕竟不比青钢剑,他又不具内力,当下只听“啪”的一声,木剑自距剑柄处不足一尺处寸寸裂开,剑尖之处更是在掌风下化为齑粉。
杨康见状神色却极平静,似乎木剑之裂尽在他意料之中。只见他左手轻扬又是数枚暗器甩出,右手却已变招。长剑既断便不再以剑法与郭靖缠斗,反而化刺为戳,专点郭靖身上各处大穴。郭靖原先激动的神色此时已然褪去,然而他面上却多了一分怆然。
若有人在旁观战,定能注意到这时郭靖便不再出掌攻击杨康,反倒取了守势躲避杨康的兵刃暗器。场中缠斗的两人自然也已察觉,只是两人一攻一守间却极有默契。郭靖这时出手已越发缓慢,然而他并非刻意相让杨康,倒像是静待杨康将各路招式一一使出。又过了十数招,杨康忽然微微一笑,扭身后退一步脱离了战圈。郭靖见他如此自然也不再出手,只僵立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杨康不语。
杨康低头垂眸,轻声道:“除了剑法扇法,还有长鞭杆棒……‘妙手空空’的绝技,我也是会的。”
郭靖环顾四周,只见眼前杂花生树,不远处高峰入云,若隐若现的潮水声从试剑峰背后传来。
这里是桃花岛。四季如春的桃花岛。没有漫漫黄沙,没有皑皑白雪,没有寒冷刺骨的风霜。不是大漠。不是蒙古。
杨康看着郭靖脸色变了又变,几度张口欲语却又将话吞回肚里,一言不发。只有他自己知道,动手之前他的掌心已全为冷汗浸透,几乎握不住剑。然而此刻惴惴不安心神不宁的却是他的大哥。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一时却只觉得整个人空空茫茫,仿似已不在这世间。缠斗良久,他的额上已细细密密覆了一层汗,汗液顺着额角淌下,进到眼睛里带来微咸的痛楚。杨康眯了眯眼,见郭靖似是仍在犹豫该如何发问,突然惊醒一般回过神来,随即牵了牵嘴角,终于笑了出来。然而第一声笑自喉间发出的时候他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嘶哑的咳声冲口而出,他只感到了倦意自骨子里渗出。眼前陡然一黑,他苦笑着软倒,但却并未跌落在坚硬的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郭靖怔怔看着杨康疲惫已极的神色,半晌才涩声道:“杨康兄弟……”
不叫“贤弟”了啊……杨康恍惚一笑,轻咳两声才道:“抱歉,我还是不能把五位师父还给你。”
郭靖沉默许久,并未开口,只是掌心按上杨康后背,为他洗涤梳理体内经脉。杨康疲懒地任郭靖施为,待一个周天过后才勉强笑了一笑:“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问……我便告诉你。”
郭靖收回手掌,默然摇头,慢慢道:“五位师父们……可还好?”
杨康一怔,垂在身侧双手蓦然紧握成拳。他想起师父丘处机也与今日的郭靖一样,对自己如何会身怀先天功半句不问,最先关心的却是他的已故之友是否安好。他缓缓闭上眼,扯了个虚浮的笑意出来:“我若说好……郭靖你信是不信?”
他准备着又一阵沉默,然而这一次郭靖却应得很快:“很好吗?那我就放心了。”
杨康苦笑一声道:“若没有我,他们本可以更好的。”
郭靖见杨康虽紧闭着眼,但强掩的苦涩却从眉间散出,不由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
杨康听他的叹息声渐趋于无,不由涩然而笑。纵然他是郭靖,正因他是郭靖……他可以不提,可以释怀,可以始终视他为弟,却终究不能原谅。然而事已至此……郭靖能如何、他又能如何?
杨康又是一声苦笑,睁开眼望向神色复杂的郭靖,轻声道:“我问过修文,他说愿意学江南七侠的功夫。”郭靖一愣,只听杨康又道,“我告诉他,要学他几位祖师的功夫,便不能喊我‘师父’,只能叫‘师叔’。”撑着地站起来,杨康抬头看了郭靖一眼,又低下头道,“许还是不许,你倒是给个话啊。”
眼见郭靖还是一言不发,杨康自嘲一笑,低声道:“好吧,我明白了。”拂去衣上灰尘,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往住所而去,虽不至一瘸一拐,但背影多少有些佝偻。郭靖愣愣地望着杨康的背影,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身形一晃便到了杨康面前。杨康停下脚步默默看着他,却并不说话。又过了许久,郭靖叹口气,缓缓道:“蓉儿常说我是个木头脑子,万事谨遵师命。”
杨康一怔,有些糊涂地望向郭靖。却见郭靖有些艰难地咧开嘴,但笑起来却宽和仁厚一如往日:“五位师父既传了你那些功夫,自然是允了你收徒的自由,我又怎能干涉?”
杨康睁大了眼,忽然鼻中一酸。他微垂了视线顿了片刻,双手抱拳,缓缓向郭靖一揖到底。
郭靖见杨康如此郑重其事,心中忽也微微一酸。然而他一向持重惯了,这时不免有些尴尬。杨康自然知道他的性子,当下微微一笑便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他方自张嘴却顿了一顿,随即豁然转身,没好气地道:“看够了没?滚出来吧。”
他原以为躲在边上偷瞧的是郭芙或是武修文,谁知犹犹豫豫自一棵大松树背后走出来的竟是武敦儒。杨康见状一怔,不由暗悔出言莽撞。郭芙武修文与他相处时日不短已颇亲近,然而武敦儒与他可谓极为陌生,这般语气毕竟有些不适。
但还未等他开口,郭靖却已先道:“敦儒?你怎会在此?”
武敦儒在郭靖面前极为自制,规规矩矩地行礼道:“修文说他四处不见杨师叔,我便帮着他找找,不想经过此处,竟见到师父和师叔在切磋武艺。”
杨康本是自在随心的性子,若是旁日见了武敦儒如此恭谨必要大是头疼,然则此刻郭靖既也在场,他不好多说,便只在原地沉默不语。郭靖见武敦儒新婚过后也无骄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