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霍虹试探着问道,“后来红花会造反,想与翠羽黄衫的部族结盟,可是霍卓部族并没有出兵?”
“是……木卓伦父子在回疆平叛的战争中遇刺,霍卓部族没有首领,青桐妹妹只能和族中的卫队长联姻,她肩上的担子够沉重了……这些事,当时我孩子他爹还不知道,不过我晓得他的脾气,他是不会怪青桐妹妹的。红花会的兄弟们,始终把霍卓部族当成自己的亲人、族人和朋友……”
徐大娘醒过神时,发觉霍虹正热切而感激地盯着自己,不由一怔。随即被他一把捉住了自己的手,听他道:“谢谢你,大娘——我该叫你一声阿姨吗?翠羽黄衫,她正是我的母亲啊!”
“什么?你——”徐大娘惊讶万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回人青年,猛然问道,“你、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霍虹这时再也不好用化名,只得低声道:“我……我叫陈虹,回名叫做玉山。”
徐大娘这次就满怀兴奋地用力抱住了他,不断地揉捏着他的肩膀:“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你真是陈总舵主的儿子!还跟我瞒得这般紧!你娘、还有你爹爹,他们在哪儿?他们都好吗?”
被她这么连珠炮似的一问,陈虹和旁边的苗若兰反倒糊涂起来。过了一阵,苗若兰才问道:“大娘,你说的‘陈总舵主’就是陈叔叔吗?”
“怎么,你们两个还不知道?”徐大娘微一思忖,就笑出声来,“也是,他那个脾气,这些事不会跟你们小孩子讲。虹儿,你爹爹是昔日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天下一等一的英雄,不然,怎么配得上回疆翠羽黄衫!”
“陈叔叔不是叫秋山么?”
“秋山是他的字。朝廷通缉了他这么多年,他怎么还能用本名!”
陈虹怔了半晌,不自觉地挠了挠头,嘟囔道:“你也说他是英雄……没见到他的时候,我娘也说我爹是个大英雄,可是他……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苗伯伯和苗伯母常去河南操持生意,他却很少出门。除了教乡里小孩子读书认字,他连武功都不怎么教我……”
徐大娘不等他说完就一巴掌盖在他头上:“小孩子家懂什么!他是朝廷钦犯,自然得深居简出。不教你武功那是你火候没到,就为这个跟你爹赌气,跑出来还得让你妹子抓你,真是有出息!”
陈虹不敢再说话,看神情还是不怎么服气的样子,徐大娘突然喷了一声笑:“罢了,你这孩子,跟我家那小子一样,认准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只是他那点本事比起你们可就差得远了,枉费他外公给他取个名叫‘承志’,连他爹的一点也及不上,这样还到处惹祸!”想了想又转话头,絮絮打听陈家洛霍青桐等人近况,住在哪里,以何为生,还有什么人来往等等。陈虹只是闷声不语,答话的就变成了苗若兰,一老一小两个女人直说了半天方休。
这徐大娘原是西北名侠铁胆周仲英的大女儿周绮。周家跟红花会交情非凡,徐大娘从做闺女时起又是霹雳火爆的性子,是以一听说故交健在,立刻就想过去拜访,叙一叙分别多年之情。只不过想到独子伤势,才强压着留陈虹和苗若兰多盘桓几日,打算一同启程。陈虹却是一脸犹疑之色。
“你这孩子,难道还不想回家不成?”
陈虹顿了顿,才笑道:“也不是。不过十五皇子还在玉门,我想再去看看,免得新月教暗算。”
“你怎么还要帮他?”这一次徐大娘便当真惊奇起来,“要不是我那小子太不济,早一刀结果了他!余十四弟说的也没错,就算他不是内定太子人选,杀个皇子,叫那乾隆也心疼心疼!当咱们好欺负的么!”
“阿姨,”陈虹的笑容变得平静而深远,“乾隆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啊!就算是,杀了皇子,就能推翻清朝的统治吗?”
“那自然是不能,不过——”
“西北是各民族混居的地方,最容易起争端。新月教就是专门挑拨汉回不睦的,他们一边攻击汉人,一边嫁祸回人,如果这次刺杀成功,罪名又要算到回人头上,回疆各部就不得安宁了。”
徐大娘听了,就没有回答。
次日一早,陈虹终是不告而别。徐大娘情知他前往玉门,暗中保护十五皇子永琰,也无可奈何,只得拉着苗若兰道:“兰兰,你可不准学你虹儿哥哥,不听大人的话,就知道乱跑!赶明儿我们一起送你回家。”
“大娘……”苗若兰只得点了点头,却趁徐氏母子不备,就偷偷溜出门去。心里想:“虹儿哥哥一定还不愿意回家,我得想法劝劝他才行。”
她只隐约记得路,这时果然走错了,眼前不见城镇,反倒又成了一片荒茫的沙漠。她知道不妙,便沿原路返回,没走多久却见个身影急匆匆地跑来,到近前才看出就是徐大娘的儿子,那个名叫徐承志的年轻人。
“你……哦,徐大哥……”苗若兰想起自己害他被擒的事,总觉得过意不去,又看他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就叫了一声。徐承志却不吭声,转回身去不徐不疾地走在前头。苗若兰猜他是要带路的意思,就跟上了,两人一路竟没交谈半句。
看看又回了小屋门前,徐承志并不相让,就自己进去,片刻工夫出来,身上已背了个包袱。苗若兰看着奇怪,终于忍不住道:“你要去哪儿?徐大娘呢?”
“我娘先走了。我……陪你……”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徐承志咽了回去。苗若兰突然明白他是要陪自己回玉门找陈虹,就甜甜地笑了起来。
“多谢你啦,徐大哥!”
徐承志却又闭紧了嘴,快步走到前面带路。直走了一柱香工夫,才低声道:“嗯。”
苗若兰在家倍受父母长辈呵护,虽不娇宠,总是不太看别人脸色。见徐承志不大说话,便觉气闷,左一言右一语地逗着他开口。徐承志仍是半天才挤出一两个字来回答,脚下越走越快,东拐西绕似乎不假思索。苗若兰步子没他大,想用轻功又觉得不合适,正觉得跟不上,猛地见前面身形一停,险些撞了上去。
“哎,你这人——”苗若兰被一路冷落,早气不打一处来,刚开口要说什么,徐承志已转过身来,有些怔忡地看了她一眼。苗若兰也不知怎么就忘了说话,定定地和徐承志对视一阵,才听他低声道:“走错了。”
苗若兰愣了片刻,“噗”的一声大笑出来,却没让路,盯着徐承志道:“我看你走得也挺顺的啊?你是不是恼我帮别人抓了你,所以想报复?”
“我……不是。”徐承志脸一红,避开了她的目光,似乎想了想,又解释道,“我爹的坟在这边,我走惯了……”
苗若兰再没想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心里陡地往下一沉,就收了笑容:“那……来都来了,让我拜见一下徐伯伯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卅四章 上有弦歌声 音响一何悲
陈虹再找到玉门驿站之时,见里里外外都一片冷清,永琰和他所带的那些从人都不见了踪影。他想自己日前刚跟苗若兰救了徐承志出去,说不定永琰早视自己为敌,就先改了汉装,才小心翼翼地在城中打听,都说并没听到任何消息。陈虹想十五阿哥遇刺乃是轰动朝野的大事,断不可能隐瞒得这么干净,看来新月教是被徐承志抢在前头打草惊蛇,因而没有下手机会。他还是不太放心,又向东行了几日,一路上平平静静的,别说新月教,就连永琰的踪迹也不怎么寻得到了。想起永琰之前说先到张掖,那是甘州府驻军所在,要是连十五阿哥也保护不住,大清朝倒也不必什么新月教、红花会来起义推翻了。这时就松了口气,果然不回天水家里,仍是继续东行,又过了两个月工夫,便到直隶境内。
他心心念念,仍是想找义兄胡斐,一起行走江湖。虽然自知武功远不及众位长辈,但这一次出来打发新月教徒、两次和金笛秀才交手、在众官军追赶之下救得个人出来,也算长了点信心。他知道胡斐长年在辽东长白山一带活动,是以江湖上得个外号,叫做“雪山飞狐”,但其养父平四老家在直隶沧州,近年来平四年齿渐长,故土难离,就回了沧州居住,胡斐也常来探望。是以到了沧州就不再前行,先找家客栈宿了,找店伙打听新近有什么异闻故事,只不提“雪山飞狐”四个字。
这酒家客栈伙计之流最是消息灵通、口齿便给,但滔滔说了半天,左不过城东谁人又置了房产,城西哪家新添了丫鬟之类。陈虹听了不得要领,就遣他下去,自己在座中端着茶杯出神。谁知没过多久,那伙计又回转来,身后还跟着个人,便向陈虹陪笑解释,只说这是新来的卖唱女,谋生不易,请公子多照顾生意云云。也不等他分说,就撇下那女孩子孤零零站在桌旁。陈虹正愣怔间,听那女孩拨动怀中月琴,已叮叮咚咚弹唱起来。
他自幼生长在回疆,见的乐器是拉弦的萨塔尔、竹片拨弦的热瓦甫、指弹的都塔尔,听的是热烈的民间情歌和十二木卡姆,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婉转的汉族曲调,只觉得别有一番意味。再看那女孩子不过十七八岁样子,两颊瘦削,脸色也不大鲜亮,像是饥寒交迫所致,但眉眼间颇有些楚楚动人之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女孩子察觉了他的目光,把头埋得更低了,唱完一曲就慌慌张张地想走。还是陈虹明白过来,随手就把身边荷包里几十个铜子儿都抓了出来,数也没数就递了过去。那女孩子一愣,又不好用手接,只得横过月琴来用琴板承着,随即捧着琴深深蹲了个福,才退了下去。
过不多时,又听琴声在楼上响起,那女孩子开喉唱道:“青山隐隐水茫茫——”
“等等!”刚唱这一句,就有个男人声音打断了,“你这丫头好不晓事!也不见礼通个名儿,问问爷们爱听哪一出,就这么混唱?”
那女孩子像是没经过这场面,吓住了,只听伙计在旁开解了半天,那男人方“嗯”了一声。跟着是那女孩子怯怯的声气:“我……我叫小青……”
“哈!小青?我还叫法海呢!啰嗦什么,还不快唱!”
月琴声便又犹豫着响起来,听那小青重新唱道:“青山隐隐水茫茫,时节登高却异乡。孤城孤客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