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乐流泻而出。虞挚皓腕轻翻,纤腰款摆,一身厚重雍容的宫装丝毫不掩轻盈之态,倒好像熠熠的流光铺泻,明耀着凤凰。不经意间对上皇上的目光,眼角便带了些许笑,如雾如风,让人琢磨向往。
她舒袖旋转起来,不愿再看向皇上。
皇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经意地打着节拍。众妃偷眼打量着皇上的神色,心中嫉恨,都一言不发。皇后落寞饮茶,入口百味杂陈,早知今日洛康王回来,当初就不会利用虞昭容对抗莲妃的手段,如今她真的得了宠,将皇上的魂勾走,成了另一个莲妃。
“昭容娘娘天生丽质,又得皇后和静妃娘娘疼爱,臣妾着实羡慕。”华修媛啧啧称赞,边说着边用眼睛瞟着静妃。
这一句暗藏玄机,直指虞挚的身份,皇后曾待她如女,静妃和她又是姑侄关系。众人面露窘色,纷纷装作听不懂。
浩南王原本就沉重的脸色愈发铁青,死死捏着茶杯。静妃是他的母亲,虞挚是他的表姐,如今父皇娶了堂姐,还要她像个舞姬一样在殿前公然起舞。伦常何在?在后宫常年无尽的冷嘲热讽中,母亲又情何以堪?!气愤、耻辱、怜悯的情愫在他胸中撞击着,让他无法忍受。
“几位王爷常年在外,可怀念京中丝竹歌舞?今天托皇上的洪福,可以大饱眼福了。”华修媛似是对众人说,却只盯着浩南王,目露嘲讽。
“你!”浩南王蓦地站起身,对华修媛怒目而视,她分明句句针对他,句句讽刺着母亲!
虞挚脚下一滞,停了下来,乐声戛然而止。她转头望着浩南王,南儿啊南儿,华修媛唇枪舌剑,就是为了激怒你。
“怎么了?”皇上眉峰一抬,兴致被打断有些不悦。
华修媛故作不解地撅起嘴,“皇上,臣妾只是称赞虞昭容的舞,浩南王好像并不赞同。”
皇上看了浩南王一眼,脸色有些阴沉,他自然猜得到儿子愤然起身的原因,勉强和悦道,“南儿,你坐下。”
浩南王神情冷峻,索性走到殿前跪倒,他身量未足,俊秀的脸上还有些稚气,“父皇恕罪,挚姐姐的舞,儿臣无法欣赏。”
一言既出,在座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虞昭容是皇上的人,按照礼节浩南王该叫她娘娘,可刚刚没听错的话,他叫的分明是挚姐姐。这成何体统,又置皇上于何地?
静妃脸色煞白,以目示意浩南王不可多言,他这是在自寻死路啊。
“你说什么?”皇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普天之下,还无人敢置喙天子的事。如今他却被自己的儿子揭短,颜面何在。
“表姐跳舞,儿臣岂能堂而皇之地坐看玩味。”浩南王直直地跪着,小小年纪的他神情肃穆,不卑不亢。
虞挚再顾不得其他,回头看他以示警戒,他却目不斜视。那厢静妃已脸色苍白。
“皇上,叡南……”静妃心急如焚地开口,可聪明如她,此刻也不知如何解劝,叡南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触逆鳞。
皇上对静妃的乞求充耳不闻,凌厉的目光直逼浩南王,扶案质问,“你的意思,是指责朕辱没了你的人伦之道吗?”
“父皇纳挚姐姐为昭容,难道不是辱没人伦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六、掌掴
一言出口,殿下忘了规矩,一片哗然。皇上将虞挚纳入宫中,本是于伦理不合,然而这层关系宫中人人讳莫如深,只作不知。没想到浩南王竟敢一针见血,华修媛得意又讨好地望了望莲妃,这回她可立了大功。
“南儿你还不住口……”静妃颤抖起来,再也无法冷静。叡南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在这世上最珍爱的人啊,可他却如此不爱惜自己。要知道,这一句话就可以引来杀身之祸。
“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朕?!”皇上猛地一拍桌案,茶盏倾翻,滚落在地。莲妃故作惊吓,以手帕掩口,眼底却是深深的笑意。
浩南王气极反笑,他已忍了许久了,从给洛康王修建陵墓开始,他一天天见证着皇上从沉痛转为漠不关心,让人心寒,“父皇口口声声标榜人伦纲常,可三皇兄过世的消息仅传来两个月,陵冢还没有建完,您就娶了挚姐姐!您知不知道,她和三……”
莲妃目光一亮,从座位上直起身来,掩不住地期待,她就是要浩南王说出后面的话!
洛康王以手撑着桌子,就要起身跪倒。今夜若浩南王说明一切,他自会一力担当,生死都随天意。
虞挚猛地回头,如果可以开口,她一定会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挑明她和洛康王的恋情,让皇上身陷天下第一桩丑事,到时不光浩南王活不了,更连累了他的母亲静妃,还有洛康王和虞氏。她就要开口制止,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叡南!”静妃厉声呵斥,直呼其名,猛地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掷去,白釉的杯子砸在浩南王额角,砰地碎裂,鲜血立时流下,染红了浩南王白皙的面颊。
死一般的寂静。
虞挚袖中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陷进掌心,依然感受不到丝毫痛意。心已被钝刀划过,还有什么能更痛。她将泪水忍了回去,自己不可以有丝毫动容,否则只会让皇上更加恼羞成怒。
静妃疾步离席,跪倒在地,“臣妾管教无方,请皇上重重责罚。”
“今日误会皆由儿臣失踪造成,儿臣愿替浩南王领罪。”洛康王也跪倒,若可以提早几天回京,也许他就可以拦住挚儿入宫,也许就不是今天这个局面。他已经错过了最爱的女人,不能再连累弟弟。
“皇上,浩南王还小,况且他和康儿也是兄弟情深,所以言语有失偏颇……”皇后怕皇上真的降罪洛康王,忙出言解劝。若再这样深究下去,恐怕浩南王把不该说的都说了。
“兄弟情深,就能不顾父子之情了么?”莲妃针锋相对,轻蔑地扫过皇后。皇后见她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想回敬几句,可抬头一看皇上的脸色,立刻明哲保身地噤了声。
高高在上的太后已面露不悦,逼视着莲妃直到她住口,才转头对浩南王道,“叡南,自古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不管虞昭容过去是什么身份,现在她是你父皇的嫔妃,你该叫她娘娘。”
太后发话,无人敢再多言,只等着浩南王认错。皇上毕竟疼爱这个小儿子,念着父子之情,也许会从轻发落。沉默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浩南王却如磐石一般,跪在那一动不动。
静妃越等越绝望,泪流满面。虞挚的心渐渐下沉,焦急如乌云压下,甚至榨出恨意来,他为什么就是不肯低头!
“你……”皇上脸色铁青,一朝天子,被儿子指责乱伦,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颜面扫地的!他决不能容忍,无法容忍!
然而圣旨还未出口,一个身影已抢先一步,来到浩南王面前。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啪地一声脆响。
浩南王被掴得头转向一边,眸中是不息的怒火,是冰冷的决绝。虞挚站在那,瘦弱的肩头紧绷,用力地抿着嘴角,如夜里凶狠的猫。她掌心沾了浩南王脸上的血,好像炙热的火焰,烫得她浑身颤抖。
因为刚刚的用力,虞挚腕上的玉钏兀自响着,成为大殿里唯一的声音。
“本宫封嫔,是洛康王过世消息入京之前的事,你无由问责皇上。”虞挚对上浩南王冰冷的目光,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现在,请叫本宫娘娘。”
浩南王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刚才的一巴掌,彻底让他冷了心。过去宫里传言,说她贪慕富贵勾引皇上,他死也不肯信。可现在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为她挺身而出,拼死也要据理力争,她却是心甘情愿同流合污。她不是都说了,三皇兄的死讯尚未传来,她就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父皇的宠妃,自己还在幻想什么呢?
过去那个冰清玉洁、善良坦荡的挚姐姐,早已经死了!
浩南王嘴角一翘,衬着脸上鲜红的血迹,笑容轻蔑而寒冷,“娘娘。”太后和皇上的压迫都未使他低头,却为虞挚的一掌而俯首叩头。
从此她将接受他的叩拜,但永远不再配做他的挚姐姐。
洛康王看着虞挚,也许该是虞昭容。她的面冷话冷,心却更冷。
“浩南王出言不逊,忤逆不孝。削去王爷封号,丈二十,随军到允州驻守!”皇上恨恨地下旨,尤不解气,“静妃管教有失,抄一百遍金刚经,禁足一个月思过。”皇上说罢,看也不看静妃母子一眼,拂袖而去。
静妃脸色惨白,允州是苦寒之地,南儿才十三岁啊。她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莲妃则施施然地第一个起身,跪倒恭送。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跪倒,心中惊魂未定。皇上的新鲜感还没过,虞昭容风头正劲就被整治得一败涂地,自己颜面扫地不说,还丢了浩南王。莲妃和华修媛这曲双簧,真可谓一箭双雕,逞够了威风。
这世上能和莲妃抗衡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吧。
“娘娘,娘娘!”红萼担忧地唤着,出了辰欢宫,虞昭容就一言不发地往回走,她几乎要跟不上了。夜色一晚,娘娘可别有什么闪失。
“别跟着本宫!”虞挚狠狠地命令道,声音有些沙哑。她提着厚重的裙子,快步走着,一刻也无法停下,停下就会被怒火烧毁,被悲哀淹没。南儿,他恨她吧?允州充军,都是她害的。说什么庇护虞氏,说什么扳倒莲妃报仇,如今正是她自己,成为浩南王被贬的导火索!莲妃笑得漂亮,她笑得漂亮!
自己费尽了心思,为这个虞昭容正名,莲妃轻轻一点便功亏一篑。她站在殿下顶着乱伦的帽子,如脱光了衣服被审视的小丑,众人意味深长的嘲笑如雷鸣回荡在耳边!她已经出卖了身体,可摆脱不了身份的束缚,依然无法在宫中立足。
谁能告诉她究竟要怎么做,究竟还要为此承受多少耻辱,付出多少代价!
发髻散了,裙子乱了,背上沁出冷汗,虞挚一点都不在意。泪眼模糊中,前路一片漆黑,一如她此刻,走入绝境,失了最后的勇气和耐心,再没有一点光亮。
夜色的萧索中,冷不防对面走过一人,虞挚砰地撞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杜衡香气传来,于黑暗中提醒着他们的亲近。
“谁?”来人被冒犯了,有些不悦地退后一步,提起灯笼照了过来。
虞挚被突如其来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