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虞挚躲闪不开,被裹在大氅里。皇上拉起她的手,在大雪中往隅安宫走去。
东临已伸着脖子在宫门口张望了许久,隅安宫只剩他一个,红萼傍晚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虞昭容亲自去送银耳羹,是违旨出宫,但愿别被发现。
模糊的,两个人影远远走来。东临喜上心头,抬腿就要奔出去迎接。待看清虞挚身边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他吓得几乎把舌头咬掉,才没叫出声来。
皇上!东临使劲揉了揉眼睛,苍天姑奶奶啊,真的是他这辈子也没见过的皇上。东临的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几辈子,明黄色的袍摆在眼前闪过,皇上已来到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见院子两边堆满积雪,微微一怔,冬天已过许久了,隅安宫扫起的雪怎么还没被运走。
东临忙解释,“回皇上,内侍省的运雪车繁忙,尚未排到隅安宫。”
皇上没料到是这样,皱起眉头,“内侍省也太没规矩。”
虞挚并不抱怨,转身含羞一笑道,“这一路严寒,让臣妾招待皇上喝杯茶吧。”说罢便看了看皇上,见他没有反对,便往屋里走去。
隅安宫里,一盆炭火幽幽地燃着,没有寻常宫中的熏香气。此际已是深冬,窗纸还没有换成窗纱。关上门,冷风从各个角落涌入。皇上环顾四周,目光有些黯淡,“没想到这里如此简陋。”
“臣妾并不觉得。”虞挚脱下大氅,走上前去为皇上拂去肩头的落雪,起初动作略有些生硬胆怯,逐渐自然而然。
皇上看着她冻得尤红的脸,表面平静,长长的睫毛却遮着眼睛,似乎不敢看他一眼。他不由捉住她的手,“那银耳羹是怎么做的,很是可口。”
虞挚呼吸一凝,羞怯地低着头,“皇上想知道?臣妾一共用了二十三种材料,有银耳、菊花、甘草……”
皇上将她拉入怀中,唇慢慢凑了过去,虞挚口中说着,顺从地闭上眼睛。
“虞昭容,你给我出来!”外面忽然一声高喊,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
、八、挑衅
皇上的眉头不悦地皱起,听声音就知道是赵美人,“她来干什么。”深更半夜,赵美人怎么到隅安宫来放肆,后宫还有什么事是他这个皇帝蒙在鼓里的。
“臣妾也不知道何事得罪了她。”虞挚也迷惑地眯起眼,努力回忆着。
“有种就出来,做什么缩头乌龟。”外面的喊声更大了,夹杂着东临不迭的劝阻声。
“成何体统!”皇上脸色变得铁青,迈步就往外走。
虞挚忙拦住他,“皇上不可出去。”她神色窘迫,忧虑道,“皇上今晚来隅安宫,既不是排到了日子,又没有通知内侍省记录在案。属于私会,有违宫规。还是臣妾出去将她劝走吧。”
“好吧。”皇上这才想起来,闷闷不乐地坐下,自己倒真的成了缩头乌龟。
虞挚宽慰地笑了笑,转身出去。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冷,凝在嘴角。赵美人,就怕你不来。
院子中,一个女子趾高气扬地站在那,一身锦缎绒裘,玉翠朱环,顾盼间见虞挚出来,懒懒地屈膝行礼,“见过虞昭容。”
“免礼,赵美人深夜来此,不知何事。”虞挚走到她面前停下,对地上跪着的红萼和另一个宫女视而不见。
“娘娘真会装糊涂。”赵美人抱着臂嘴角一撇,提着红萼的耳朵将她扯到虞挚面前,“这小蹄子到馆秀宫撒野,娘娘难道不知道?”
虞挚看到红萼脸上的掌印,想来是被馆秀宫的人掌了嘴,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赵美人,“本宫知道。”她声音极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够听到。
“本宫就是要她去骂你这贱人。你若跪下认罪,本宫让你苟活。”虞挚乌黑的眸子深如古井,无波无澜,让人看不透,赵美人火冒三丈的同时,没来由地一阵胆寒,。
“你说什么?”赵美人侧着耳朵,她刚才叫她贱人?!还要她下跪?“你是做梦,还是在冷宫里憋疯了?”她梗直了脖子,迎上虞挚的目光,声音又提高了许多。
“难道本宫说错了?你父亲是亳州逃犯,靠贩雏妓发家,买了个官位横征暴敛,宫中人尽皆知。这样的出身还不算卑贱么?”虞挚嘴角一翘,眸光扫过赵美人的脸,好像扫过一张没甚内容的白纸,“当然,谁都没有赵美人自己清楚。”
赵美人气得脸色发白,被揭了老底无地自容,扬手就打。身世一直是她为人不齿的地方,让她做了三年美人,无法晋升。就算她平时侍宠嚣张,面对出身高贵的虞挚,还是抬不起头来。
她的手落下,带着风声。虞挚定定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啪地一声,白皙的脸上立刻现出几道红痕。
“娘娘!”红萼大惊失色,转头怒目而视,“你竟敢打昭容?!”
“我……”赵美人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有些发麻,她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虞昭容竟然不躲。她心中暗怪自己逞威风,一时骑虎难下。身旁一个年轻太监拉了拉她的袖子,以目示意她快走,“娘娘……”
赵美人咬着牙,欲要说几句软话大事化了,却见虞挚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眸中是冰封的笑意,轻蔑至极。她心里抗拒,不愿露怯,冷冷一笑,“昭容又如何?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皇上都不要你,你算什么东西!”
“你又算什么东西!”隅安宫的门被砰地推开,一个沉郁的身影站在门口,沉重的声音如泰山压顶,如裹挟着惊雷的乌云,在赵美人耳边炸开,震得她脸色煞白。
“皇上。”她大脑一片空白,真的是皇上。虞昭容不是无宠么,皇上怎么会出现在隅安宫?刚刚的吵闹,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朕没想到,你平日里会如此嚣张。”皇上狠狠斥道,待看到虞挚脸上的掌印,脸色愈发阴沉。
“皇上……”赵美人从没见他如此动怒,腿一软跪倒在地,拉着明黄的袍摆,“皇上明察,虞昭容派红萼到馆秀宫撒野,臣妾被欺负不过,才找来理论。”
“分明是你在隅安宫撒野。”皇上冷哼了一声。
“奴婢冤枉啊,娘娘更冤枉。”红萼在旁边连连磕头,“奴婢害了头痛,娘娘让奴婢去内侍省领些药,结果碰到馆秀宫的人,故意阻拦抢夺。奴婢没办法,只得去馆秀宫求赵美人开恩,谁知去了之后就被毒打。”
“大胆!你竟敢欺骗皇上。”赵美人指着红萼,恨不得将她的嘴撕碎。
“奴婢万万不敢。”红萼直起身,脸上泪痕未干,捋起自己的袖子,上面烫伤的疤痕犹在,“上次馆秀宫的人为一盒眉粉将奴婢烫伤,连同这次刁难,内侍省的人都可以作证。”
“你到馆秀宫挑衅,所有的宫人都看到了!”赵美人切切地喊道,回头找自己的宫人。
“馆秀宫全是你的人,自然是都看到了。”皇上一脚将她踢开不予理会,转身去看虞挚,只见她雪白的脸上几道指痕,昭显着赵美人刚刚的挑衅。
“愣什么,还不传太医!”皇上对东临喝道,带着隐隐的焦急,让赵美人心惊肉跳。出手打虞昭容,是以下犯上的大罪。
“皇上,臣妾也是气糊涂了。虞昭容侮辱臣妾没什么,可她还指摘臣妾的父亲!臣妾为尽孝,顾不得其他了!”赵美人找到一丝转机,立刻大义凛然地跪直了身。大铭国极重孝道,皇上一定会饶了她。
“赵美人不要欺人太甚,”一直沉默的虞挚开了口,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哆嗦,“本宫出来是为劝你,何时提到你的父亲?”
赵美人恨恨地瞪着虞挚,瞧她现在梨花带雨偎在皇上身边,与刚刚的冷若冰山判若两人。她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让皇上看看!
“娘娘好记性,你分明说我父亲是毫州……”赵美人忽地噤了声,胸中的怒火一下子变得冰凉。她呆呆地望着皇上,皇上正眉头紧锁,气冲冲地等她说。
可她不能说。
逃犯、雏妓、卖官鬻爵,这些勾当在皇上面前说出一件,赵家就完了。
她忘了哭泣,茫然地看向虞挚。前几天自己还舒服地躺在在馆秀宫里,听着宫人禀报如何整治虞昭容。她不是连一盒眉粉都不敢争么,不是侍寝夜被抢了大气也不敢出么?
为什么今天,自己要跪在她的脚下,连退路都没有。转变太快,令她措手不及。
她身后的太监跪趴了几步,来到虞挚面前频频磕头,“娘娘宽宏大量,善良贤德,这次美人知错了,日后改过自新,还赖娘娘教导。”
他抬起头,额上已流出血来,不求皇上,只看虞挚,“赵美人她记挂着皇后凤体安康,日日都在宫里诵经,这份侍候皇上的心意,还望娘娘顾念。”
他说得字字血泪,皇上不由沉吟了一下,目光中凌然稍退。虞挚转过头,透过朦胧泪眼打量这个年轻清瘦的太监,他比他主子聪明百倍,不求皇上反来求她,皇上终究是念旧情的,她若是不应,便也成了蛇蝎心肠之辈。
“请皇上饶了赵姐姐吧。”虞挚垂眸跪倒,红萼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娘娘就打算这样前功尽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留宿
“姐姐舞姿出众,能让皇上开怀忘忧。臣妾自知无用,只会让皇上见而生厌。若因无用之人而惩治有用之人,只会让臣妾更加不安。”虞挚说着落下泪来,仿佛秋末的落叶,飘零无依,“臣妾这个嫔位,本来就有名无实。皇上今夜来隅安宫实属不妥,请皇上……”
皇上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喟叹,“是朕委屈了你。”
“皇上!”赵美人浑身一颤,虞挚低头时侧目瞥过她,嘴角分明勾起一抹笑意,绝美如霞,转瞬即逝,却足以让她如置身数九寒冬。
“你在宫中这么久,却无一点长进,到掖庭局去罢。”皇上铁青着脸,任她如何哀求也不动容。
赵美人惊叫了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掖庭局是仆役养蚕制衣的地方,宫中之人因罪发配到那里,永生无法再见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一定改……”
皇上已拥着虞挚转身走进隅安宫,对身后的哭声苦求置若罔闻。
“赵美人,啊不对,赵嬷嬷,快请起吧。”红萼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笑呵呵地看着一败涂地的赵美人。
“你们设计好的对不对!”赵美人扑过去就要厮打,红萼一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