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走。”如寄垂首跪下,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场浩劫,她面上平静如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留下便是死。”虞挚深深地看着她,她不希望如寄随她受苦,但也明白如寄永远不会背弃她,就如她永远不会丢下如寄不管。
如寄目光淡然,“可惜奴婢不怕死。”
“奴婢怕,怕得很。”红萼忽然跪下,泪流满面,身体已颤抖得如秋天的树叶,死生事大,自古以来谁又能不怕呢。她怕得几乎没有力气哭泣了,“可奴婢更不愿离开娘娘。”红萼伏地叩头,向来木讷的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却哭得已然睁不开眼睛。
“小的也不走。”陈泉接着便跪在她身边,他一如平常一般冷静,喜哀都不形于色,“若没有娘娘,小的一个废人恐怕早就死了几十次了。”
东临抹着眼泪也跟着跪下,“大家都不走,小的若走了岂不是忘恩负义。”他脖子一梗,豁出去了,“死就死吧,大不了下辈子再进宫做太监。”
在极度悲伤中听到他这句表忠心,大家反而面面相觑破涕为笑,生死既已置之度外,还有什么值得哭哭啼啼的呢?
如织跪在一旁看着众人,他们好像一个温暖的家,而她却被隔在门外,她原本也是其中的一份子的。巨大的内疚让她抬不起头来,“奴婢害大家沦落到今天这一步,万死难辞其咎,娘娘保重,如织先走一步了。”她话音刚落便爬起身,朝着桌角猛地撞了过去。众人不由惊呼,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吓得都闭上了眼睛。
然而她并没有头破血流,一双手死死地拉住了她。
如织不敢置信地猛然回头,“娘娘!”
“不要再有人死了。”虞挚坚定地看着她,那一瞬间如织好像又回到了过去,自己年轻无知总是犯错,可每次郡主都会原谅她。这次也不例外。她哭着扑倒在地,让人闻之也不禁断肠。
“太后和皇上应该就快来了。”虞挚镇定下来,她并非不怕,然而怕已经没有用处,“本宫还有一件事要做。”
“娘娘有什么事,小的立刻就去。”东临使劲擦干了眼泪,直起身子请命。
虞挚摇了摇头,缓缓地道,“这件事本宫必须亲自了结,谁都不能替代。”
如寄抬起头望着虞挚,眸中泪光闪烁,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娘娘快去吧,我们自当好好的守着香彻宫,等娘娘回来。”
虞挚点头,感激地看着他们,她第一次在这冰冷的皇宫里感到一丝温暖,在这本该冰冷绝望的时候。她已无需再说什么,转身推开门,匆匆走入了夜色。
宫中安静得出奇,每当将要掀起腥风血雨的关头,空气总是凝滞而沉闷地压在人们心头。长风呼啸如鬼哭,前路无灯,树影摇曳似魑魅魍魉,虞挚提着裙摆越走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身上繁复的宫装无比沉重,她的脚步却越来越轻松,心中也越来越宁静,那轻盈的感觉仿佛在飞,她终于跑到了梳玉宫前。
叡谨正坐在母亲床边,端着熬好的汤药仔细地吹着。韩淑容脸色憔悴而瘦削,望着年纪尚小却如此懂事的儿子,嘴角始终含着慈爱的笑容。她知道,他不知道,那碗药是夺走她生命的罪魁祸首。然而她永远不会说,她会心满意足地喝下叡谨亲手喂给她的药,平静地死去,这是一个没有本事的娘亲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母亲,已经不烫了。”叡谨小心地舀了一匙乌黑的汤药,满怀希望地送到母亲嘴边。
韩淑容顺从地张开了口,再苦的药都是甜的。
下一刻,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宫里永远不会有人如此莽撞,听声音那简直是一个不懂规矩的醉鬼。韩淑容和叡谨不由向门口望去,他们愕然看见的竟然是虞昭容。
她鬓发因奔跑而松散,几缕发丝贴在颊边,衣衫不整,狼狈而急促地喘息着。然而她的眸子却分外明亮,好像天上的星星,让人恍觉她来自天上,又终要离去。她看到叡谨手中的药,呼吸骤然定住。
“娘娘……”韩淑容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行礼。
虞挚已几步走上前,不由分说伸手啪地打翻了汤药,好像那是魔鬼的符咒,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叡谨猛地跳了起来,看着洒了一身的药汁,委屈又愤怒地瞪着虞挚,“娘娘为什么要打翻我母亲的药!”他不敢相信疼爱他的昭容娘娘会做出这种不讲理的事,然而这就真切地发生在他眼前,让他难过地攥紧了拳头。
“因为方子开错了。”虞挚看着他,目光中的情绪复杂难懂。叡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医院开的方子还能错?!那帮太医不怕被杀头吗?他犹疑地看着虞挚,又转头看着母亲。
“原来是这样,臣妾还在奇怪怎么病会越来越重。原来是诊错了。”韩淑容抚了抚叡谨的头,转而望着虞挚。她的目光柔和而辽远,仿佛平静的湖水,深沉得能容下天地间的任何爱与恨,而后吐露出映亮人心扉的宽容的光辉。
虞挚点了点头,“的确错了,错得离谱。”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嘴角却浮起一丝笑容,仿佛在为终于改正这个错误而感到庆幸。她最后看了这对母子一眼,恋恋不舍而又终于解脱,转身走了出去。
韩淑容握着叡谨的手,望着她单薄的背影,一场噩梦悄无声息地结束,她饱受了绝望和悲哀的折磨,然而此际却无法恨虞挚,反而有些同情。虞昭容处处都强过她,她却还是同情虞昭容,这是命运多么讽刺的安排啊。
作者有话要说:先曲折一下,然后某人就粉墨登入女主世界了
、七十九、审问
香彻宫里灯火通明,又是一个不眠夜,危机四伏。任何一个人进来,恐怕都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皇上龙袍未换,脸色铁青地坐在榻上,扶着桌角的手青筋暴露,隐忍不发的情绪在他胸中左冲右突,只待最后的爆发。他面前的地上跪了一片人,密密麻麻直蔓延到外殿,然而整个宫里都鸦雀无声,连灯花爆裂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虞挚脸色愈发苍白,她按捺住狂乱的心跳,笔直地走了进来。经过最低等的宫人,经过伏在地上的如寄红萼,经过低头沉默的静妃,径直走到皇上面前,垂着眼帘望着脚尖,无声地跪在了最前面。
皇上却眼也未抬,依旧是那个姿势,仿佛木雕泥塑一般,沉默得可怕。
时间在一呼一吸中缓缓流过,安静在每个人耳畔放肆地喧嚣着,足以将人逼疯。有的宫人已经承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低低啜泣起来。
虞挚只是跪着,目光落在晦暗的角落里,既不求饶,也不解释,好像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姿势,好像这样的姿势已将她铸成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但所有人都觉得一辈子也比这短暂。外面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纷杂不一,来的不止一人。
付如海领着太医院的重臣们走了进来,连他也低着头,悄然谨慎的样子像极了新入宫的小太监。御医们来到皇上面前齐齐跪倒,皇上这才转过头来,他此刻什么也不想听,只等御医的定论。
冷到冰点的空气让人心颤,饶是静妃都不由感到呼吸难以抑制地发抖。
“查到了什么。”皇上开口声音沙哑,仿佛已经几百年没有说话。
“回皇上,什么,什么都没有。”为首的太医院监叩头禀报,诚惶诚恐。
一句微弱而寻常的话,此刻如一声惊雷在香彻宫中炸开,崩裂了沉默的紧张。所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继而是久久不能回神的讶异。甚至院监都为自己的答案感到奇怪,太后气汹汹找到太医院,让他们全员出动去查虞昭容给皇上准备的晚膳,这一定是有事啊!可是他亲自检查了每一样东西,每一根筷子每一把羹匙,可就是什么都没有!
他借机抬头瞧了皇上一眼,听到这个消息,皇上脸上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悦。他只是凝眉注视着虞昭容,似乎可以在她脸上确定他的答案。院监摸不透皇上和太后的用意,不敢独自下定论,“不过,微臣能力有限,也可能有一些东西验不出来。”
静妃在一旁不快地皱起了眉头,泠然问道,“御医觉得有什么?”
院监反倒被问住了,他紧张地眨着眼,暗暗怪自己刚才横生枝节如今又不敢乱猜,只好伏在地上连称惶恐。
跪在第一排的江潮平安静地叩了个头,“娘娘不必担心,宫中食材流通经过层层审核,运进不洁之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太医院查不出来的机会就更小了。”
静妃看了看皇上,他显然也听到了,所有人都听到了。她这才转头继续问道,“那么你们的意思是,晚膳本没有问题。”
“可以这么说。”江潮平颔首,院监也连连点头,不愿再惹麻烦上身,其他人见两位最有权威的大人都统一了口径,自然也没别的话说。
静妃回头恳切地望着皇上,“皇上,无论有什么误会,现在都澄清了……”
“都出去。”皇上不待她说完,便缓缓开口下令,他的声音没有波澜没有情感,让静妃心头阵阵发紧,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几个留下。”皇上目光扫过香彻宫几个近侍,最后定格在虞挚身上,与此同时沉沉说道,“静妃,江御医,你们也留下。”
虞挚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眼帘垂得愈发低了。众人窸窸窣窣地起身,一个个心有余悸地低着头,细碎着步子如潮水般退下。
人去室空,宫里又恢复了寂静。烛火盈盈地燃烧着,光影在皇上面上跳跃起伏,他盯着虞挚良久,目光渐渐转到案头的凤印上。那只镶金红玉飞凤在灯光下如血铸成,他不由细细地端详着,毫无来由地开了口,“你就没有话说?”
静妃坐在榻边玉墩上,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低估了这场风波,必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如一张无边无际的血盆大口,从背后将所有人吞噬。
“皇上要臣妾说什么呢。”虞挚低眉。
“该说什么你自己知道!”皇上的一声怒吼猝不及防,如平地惊雷震得所有人心跳都漏了一拍。随着吼声他猛地一拂手,桌上四斤半的凤印倏地飞了出去。静妃吓得瞪大双眼,惊呼卡在了喉头,江潮平按在地上的手蓦地于袖中攥成了拳。
虞挚笔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