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媱君手伸过去一摊:“那你还钱!”
卫昶顺一顺衣领盘扣,咳了两通:“扣都扣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于法不合啊,若说罚错了,我好歹是个官长,日后怎么树威。至多我领了月俸拿来填你的补缺。”
甄媱君见他尚自端了上级嘴脸,道:“好好好,你权顾了你的法你的威去,再莫求我半句了。”
卫昶着实百思不得其解,挠挠后脑勺:“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还真是不明白,瞧着你也不像个守财奴铁公鸡,为甚么就是把银子看得这样重,从前你说报考女科是想挣俸银也就罢了,如今居然为了二吊钱不到同我翻脸……哎我说,你个女孩家,攒那么多银子到底是有个甚么用处,总不成是要给自个儿攒嫁妆罢?”这些年,每趟送去她那边院的赐品奇赏,隔不了夜的吃食也就罢了,其他统统都是被她存入寄附铺,允可供以外流的皇宫珍品更甚是私下托了牙子变卖,大小巨细全不放过,实在也是疑惑。
甄媱君沉默不语,并不答他,又听得那句饿着你了的话,倒是与赛罕那番话说得类似,分明一个鼻孔出气,无端端的加重几分恼,甩开手把卫昶抛了身后,任后头敲锣打鼓也再不回头。
朱氏这边虽察卫昶与甄媱君冷战,也只当小儿女胡闹,一会儿即好,并不当回事,日日时时便喊那小妮来自己院落,予自家独子寻机会拉线。
甄媱君虽对卫昶是个冻脸,从来却少拂朱氏的面子,次次并不回拒,每回去了见到卫昶,只拉开椅子,同他一东一西,隔得大老远,自顾品茶闲扯。
朱氏每每故意将话头丢了亲儿身上,卫昶满心的欢喜,嘴巴还来不及张一半,便是听得那边咯吱一声,凳子又是远了几尺,自己也甚感无趣得很,只得闭嘴缩回。
这日入夜过了小半,甄媱君又是照例被朱氏那边院厢来人唤过去,一进了里间,除去侍婢,一室空荡,没见到卫昶,朱氏也是不在。
侍奉婢子只道三夫人尚在旁院澡房濯浣,还不曾出来,把甄媱君请到外间血榉木苏工八仙桌边,端了点心茶水,请她坐下等候。
甄媱君倒也不急,叉了银盘中的小果仁,细嚼慢咽,吃得肚子微鼓,方问:“三夫人不在,那少爷哪儿去了?”
婢娥抚嘴笑:“呼肯这会子没见到少爷便急了?”
甄媱君又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笑:“是啊,急死我了,早些同他打了照面,才好早些回去睡觉。”
婢娥晓得她嘴刁心明,讪然退了一边。等了约莫半盏茶,还不见朱氏回屋,甄媱君吃得饱足,再坐不住,催了一道,那婢娥才出了屋子,再待体贴天吞吞吐吐匆匆回来,竟是惊慌失措:“夫人在澡房说是头晕,半天起不来身,这可怎的身后有不咸不淡声音飘过来:“……哪儿来的山猫野物……”媚里媚气,分辨不出是从哪张嘴里替她蹦出来,虽压得低低,却说得清晰,像是特地递过来给自个儿听,哪里在避讳是好。”
通府皆晓朱氏因身宽体胖,这些年素来有些症
国公夫人见他一个翩翩贵胄青年,星目剑眉的夜夜夜夜夜夜呀容姿,此刻嘴歪脸斜,狼狈难堪至极,偏还强留了仪态,
卫昶垂颈道:“自然是当管,只是再不用母亲大人费心思,下面的事情,阿昶已是为媱君姐姐安排好了,今后再不会惹家人心烦。”
、66王府新人
那边甄为原先那事耿耿于怀;不觉将褡裢捏入指尖:“国法不外人情;这一回;我一定要叫这二人得个善终。”末了,又是补上一句:“就算那心比冷铁还硬的混小子不许,我这回也绝不依他。”
乌兰图雅听得混小子三字,反肘将她轻轻一擂,不无调笑,话里藏话:“呼肯莫忘记,那混小子尚且管着呼肯的前程官位与俸禄福利哩。”甄媱君听她一张嘴愈来愈妄为,惟悔过去放纵了她,只怕哪一日反倒害了她,伸了指儿朝她额上一戳;正是说着,二人已出了巷子口,街外阻路的围观百姓已议论着散去,惟有两抹异常鲜艳的色儿杵在当中,不曾动弹。
其中一名女郎银盘脸蛋,略微丰盈,却胜在星目浓眉,精致宛如明珠巍黛,身量高挑,通身着石榴红大绸子衫,□着一绑身软裤,衬得腿儿修长绷直,臀翘腰凹,中段系了一条脆铛锁,里面束了一段儿银色短鞭,是北地女惯常用的防身物具,两条粗黑麻花乌辫落在发育极好的胸脯前。
若这世间美人的容貌分作含苞的蓄雅与怒放的绽丽,这瓦剌女子便实在美得霸道,看一眼便能叫坐定不住的男子心湖翻个浪花。
身边则是名女婢装扮的青嫩少女,乌眉厚唇,漆发圆眼,着一身碧色裙儿,亦是个典型北方女郎。这一主一奴宛如一枚灿艳艳的六月柿伴着一根大青葱,搁在人群里头,十分的醒目。
甄媱君望过去一眼,低声朝乌兰图雅琢磨:“却也是怪了,每回一提阿昶,这人必定就到了,看罢,又得被她闹半晌。”
乌兰图雅循了目光看去,见着那一对蔬果,毫不操心自家呼肯被缠上,反倒附耳笑道:“到底是卫大人未过门儿的妻子,想必还是有些感应。”
红妆女郎与甄媱君一对上脸儿,果真是翻了个白眼,行近过来:”我就晓得这里头少不了你。”那碧裙小婢亦是忙不迭跟了自家呼肯屁股后头上前,与乌兰图雅交换个眼神,极是无奈。
其人恰是卫昶指腹之妻,那颜中满楚古得家里的千金。
满楚古得一部属瓦剌旧贵,自打和硕特一族于上都建城行政,不曾随其迁入京内入朝为廷官,几代久居乡土草原,天地之间逐草而居,举栈置庐,奴役牧羊,算是北地皇族留守家乡的亲眷,向来关联甚紧,通婚联姻自然为绑系手段之一。
这一代的满楚古得族长膝下惟得一名嫡亲之女,自小便被捧作天之骄女,不及出生已如家族中的前辈女子,预订给了和硕特家族,只皇帝家的儿孙年岁个个不匹,正巧彼时兀良合真返朝复爵,和硕特八世也不浪费半点资源,乐得其成地替这族弟家一名甫出生没多久的儿子,与草原上那名贵族呼肯定下了婚约,讨得了两边的感恩。
这儿子不是别人,就是卫昶,那满楚古得家的草原千金,便是如今立在甄媱君前头的赛罕。
赛罕本随父族居与外城穹庐,少来上都,年岁渐长,却生了些躁动不安。
待嫁妙女,总免不了想见一见迟早要嫁的未来夫婿,更何况是眼界甚高的赛罕,更是想瞧瞧那人能否匹配得上自己。
虽同为瓦剌人,草原上成人的女子,较之上都长大的女子,愈发要大胆许多,打了声招呼,携了名家婢阿娜日,便赶来了上都,暂住于父亲每回来上都居住的特置行馆之中。偷偷在国公府外张望了几日,总算见着那卫昶的面,从此便是一眼误终身,喜欢得不得了,极是中意这番皇家赐予的姻缘,再也舍不得回去了,只呆在行馆内,白日里没事便去大总正府外面溜达来去,时而撞上还与卫昶搭上几句话。
满楚古得向来拿女儿当做儿子一般教养,也并不催促赛罕回家,反哈哈笑着爱女有气魄有胆识。赛罕在上都住了些日子,发现这未婚夫身边总是有个影子在晃悠,二人极是亲厚。那甄姓汉人虽常着男服,却是个女儿身,更是同住国公府,打听之下,方知其人背景,竟是个与卫昶朝夕相伴的,顿食卧不安,如鲠在喉。
阿娜日安抚赛罕,说这女子不过是柱国公旧友寄养在上都的一名孤女,还是个中原外族女子,与那未来姑爷压根不得有什么干系,偏女子心思敏锐,有了心上人的女子,看甚么更是洞若观火,暗暗跟踪了两回,又买通了国公府下人闻讯过几次,总觉那甄媱君与卫昶很不一般,又见那未婚丈夫平日里一贯淡静肃然,每每对着那甄媱君,却有些小孩相,唇际更是含不住的笑,憋了几回下来,实在忍不住,想法子故意同甄媱君撞了几次面。
是奴婢们要侍奉的呼肯罢。”待卫昶点头,又朝甄媱君行了上下礼,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不让国公府内。
甄媱君见这仿江南的北方小宅分明重新布置过一番,又早早有几名下人在,分明早是安排好,等几名妇人下了去,拎了瓦剌马皮灯照亮院井,卫昶拢来问:“怎么样?”甄媱君转头便笑:“喜欢。”笑得他懵了心。
她见到他魂思不齐,过去勾指将他鼻尖一弹,几日的忧君初次见这赛罕,实则并不算讨厌,起码不虚伪矫揉,说喜欢卫昶也无二话,贴得似苍蝇沾破蛋,倒也坦荡,谁想被赛罕挑衅了几回,也是不耐了,每每一见面,便是反诘相对。偏阿娜日与乌兰图雅是一对老相识,交情还不错,弄得每回两名主子碰面剑拔弩张,这两名丫头便是隔了岸皱眉挤眼,摊手叹气。
甄媱君也曾将卫昶扯过来斥责过,叫他把自个儿未婚妻脖子上的绳子拴好了,不要动不动便放出来咬人。奈何那卫昶也愁一见了他,跟他在一块儿,就好像统统不记得了,在理察院时太严肃,在国公府当了其他人又太客气,还是独处时最好,不觉笑道:“小阿昶又成了个呆子。”却见他面肌一抖,猛然将自己手一拉,竟有些急不可耐:“天不早了,早些回去罢。”
她本正是舒畅,听这话又是消了几口气,缩回手:“阿昶,你后天要走了呢。”
卫昶怔然,呐道:“真的啊,再过一日,便要走了。”
甄媱君心思又下沉了几寸:“那你,去了沛城,……会不会想我?”
卫昶被她盯得有些混乱,茫茫然地鹦鹉学舌:“去了沛城,会不会想你?”
她噗呲一笑:“你傻了啊。”说完,却是凝住了笑意,觉得眼眶里头的涨意又升了起来,鼻子阵阵发酸,叹了一下,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叫你走呢,这不是那个赛罕才该做的事么。”
卫昶被这话一下子击醒,重申:“回来……我要你当我的妻子。”拉了她的腕,便朝宅门拖去。
那中年管事妇人立在回廊尽头正守着,见主人要走,一下来不及过来,扬声喊道:“少爷这是要走了么?奴婢已是叫人给您与呼肯烹好香茶了。”
卫昶举了一只手,挥了一挥,头也不回,甄媱君却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