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责怪乌兰静,如果真的想要分离、想要把自己推给皇上的话,那就应该用更坚决、更冷漠的态度来面对自己,这样才能真的恩断义绝。为什么偏要流露出担忧和关怀的神情呢?
华年正想得出神,这时太后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皇儿说得对,就算你犯下弥天大错也已经将功补过了。而且哀家多少可以猜到兰妃用什么威胁你,你会产生动摇也是人之常情……」
听到这句话,华年和乌兰静都顿时紧张了一下。
唯独乌兰宜不明状况,傻傻问道:「用什么威胁?」
太后叹了一口气,温柔地凝视着华年神色慌乱的双眼,说:「十年前,攻破青州的将军的确是哀家的父亲——兰妃并没有骗你,但那毕竟已是上一朝的旧事了。你这次能悬崖勒马、幡然醒悟,哀家相信你今后不会再做傻事……」
被太后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华年心中更加惶恐不安。她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可以相信自己,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有自信可以控制住自己心中咆哮着想要报仇雪恨的恶鬼。
记忆中那个把她从米缸中提出来的男人太可怕,一直是华年十年间挥之不去的噩梦。
来到北燕后,复仇曾经是支撑华年活下去的动力。哪怕邂逅乌兰静后她稍微有所改变,但是心中始终残存着不安和疑问。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否会受到父母的在天之灵的斥责。
这时太后接着说:「哀家论功行赏,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突如其来的发言令华年微微怔住。她凝视着太后的笑容,脑海中却浮现出乌兰静的身影。如果是以前,大概她会请太后成全她与乌兰静吧,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再也没有任何心愿。
华年垂下眼睫,轻声回答:「华年自知有错在身,不敢对太后提任何要求。」
太后早就料到华年会如此拒绝。她和缓地说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哀家可以把这个赏赐暂时保留,如果未来有一天你有什么愿望的话,哀家必定不会忘记今日与你的约定。」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第二部分就结束了哈。乌兰辰死得好快,基本上没什么戏。
、039 风水轮流
华年当天晚上就回到长乐宫。冬梅的床位已经空了,另外两名同住的宫女看到华年后神情中都透着敬畏。以前她们与冬梅拉帮结派,没有少给华年脸色看,如今看到冬梅惨兮兮地被太后杖毙,而华年又成了太后的救命恩人,不免担心华年会找她们算账。
华年刚进门,她俩立即停止讲话,用战战兢兢的目光盯着华年的一举一动。而华年只平淡地瞥了她们一眼,目光就落在冬梅的床位上。
虽然华年对冬梅没有好印象,但是一想到她因自己而死,心中就有些难以言喻的苦涩。
说到底,冬梅也只是一个被兰妃威胁的棋子罢了。如果没有冬梅,兰妃大概会想近其他的办法逼华年毒害太后吧。不知道冬梅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兰妃的手上,但是看到冬梅如今的结局,华年想来有些后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命令。
窗外如夜凉如水,清凉的月光从窗口落在华年的床上。
华年想起这两天的惊心动魄,浑身都觉得疲惫。高烧虽然已经退去,但是身子依旧酸软无力。
今天太后来探病的时候,乌兰静几乎没有说一句话,而华年也刻意回避与他四目相对。倒是乌兰宜一直滔滔不绝地赞美华年,好像生怕太后不知道他对华年的感情似的。也许正因为他的殷切,所以才令乌兰静更难开口。这次短暂的重逢终究没能化解两人的隔阂,华年带着失落再次回到自由受限的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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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华年被太后传召。太后端坐在锦榻前,华年一眼就看见她身旁的矮木桌上放着一套酒杯和酒壶——正是昨天用来惩罚范氏家族用的那一套。
聪明的华年立刻猜到太后的目的,眼中转瞬即逝地闪过一抹怯意。太后发现华年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酒壶上,挥了挥手,令近侍把那套酒具端给华年。
华年紧张惶恐地低着头,怔怔地不敢接。
太后温和地笑道:「华年,这件事因你而起,那就由你亲手落幕吧。昨天的鸩酒几乎全都被兰妃吐出来了,没能要她的命。现在她被关押在天牢中,就由你去送她上路吧。」能替太后办这件事可以说是已经得到了太后的信任,然而华年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心中格外沉重。
华年明白太后的意思,太后想把自己彻底纳入己方阵营。哪怕华年曾经因为蛊惑皇上祭祖时使诈而获罪,但是从结果上来说,那件事却帮太后解决了一个难题,这次则更是救了太后和皇上的命,所以太后会对华年转变态度并非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是华年终究是昭明郡主,太后的父亲更是直接导致她家破人亡的仇敌,所以太后任用华年时必定也有诸多顾忌,所以这次才出此计策——只要她们一起杀过人,便会产生更深的羁绊,会令华年潜意识中更难脱离太后的掌控。
「华年。」宫女的一声低唤终于把华年拉回现实。她怔怔地抬起头,惊慌不安的目光匆匆划过太后平静的脸庞,又缓缓落到面前的酒具上。
华年的喉咙微微哽咽了一下,她不敢亲手去送兰妃上路,但又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太后刚才的言行神态看似温婉和蔼,但是平淡之中又透着充满压迫感的威严。终究华年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僵硬的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了放着鸩酒的漆盘。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吩咐近侍道:「翠萍,你为她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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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入天牢,华年脚步犹如心情一样沉重。
狭窄的走道上依旧散发出腐败的潮湿味,凝重的空气就像煮干的粥一样,华年每向前走一步仿佛都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阻力。
寂静的天牢中只有华年、翠萍和狱卒三人的脚步声在又高又厚的墙壁上回响。狱卒手上提的钥匙清脆地响动着,为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注入了一丝活气。
华年走得极慢,一来是因为手上端着放有酒壶的托盘,二来是因为不敢面对兰妃。
三年前,乌兰静被兰妃从御书院带走后就关在这里,后来太医李敏德也在这里自杀,所以对于华年来说这里的每一块地砖和每一根铁栏中都带着浓腻的血腥味。而且最讽刺的是,才不过短短三年而已,当年改写了乌兰静命运的兰妃也要死在这里。一切就好像上天注定的轮回,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网没有忘记为乌兰静、宁妃和李敏德报仇。然而华年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背负天命要降罪于兰妃的人——竟然是自己。
忽然,在前方领路的狱卒停下脚步,提起钥匙打开了一间牢房。
华年与翠萍同时抬头向漆黑的囚室中望去。阴暗的光线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蜷缩在地上。白色的素衣松散地披在她的身上,在地面的稻草上铺散开来。乍一眼看上去,她好像没有骨头,就像一条正在蜕皮的蛇。看到这幅骇人的景象,华年吓得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仅仅才一天时间而已,那名不可一世的宠妃便沦落至此。听见脚步声后,兰妃缓缓抬头望来。她的反应非常迟钝,不禁令华年怀疑她是否已经眼聋耳瞎。她昨天亲眼看到儿子和哥哥在面前惨死,所受的打击几乎已经可以令她痛不欲生。然而上天就像故意惩罚她似的,让她晚死一天以受更多的折磨。
虽然兰妃落得今天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但是华年心中却依旧吹拂着悲凉的冷风。
兰妃缓缓抬起眼皮,从凌乱的发丝间看到华年手上的鸩酒后,与雪白的皮肤化为同样颜色的嘴唇掠起一抹惨淡的笑容。
从天窗中落下的苍白光芒照在兰妃生无所恋的表情上。她已经不怕死了,但却觉得不甘心、很可笑。她用嘶哑的声音低沉地辱骂道:「华年,你这个亡国奴……我给你机会报仇,你却愚昧至极地维护太后,你的爹娘和青州百姓一定都会以你为耻,死不瞑目……」
兰妃大概一整天没有进食,说话时气息奄奄、断断续续。哪怕是诅咒般的话语,但是经她口中说出后,却变得宛如轻飘飘的羽毛般没有重量。
「亡国奴」三个字狠狠刺伤了华年的心。华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十年前若月德沁做过什么,我已经无法改变和追究。但是不久之前,如果不是太后的竭力阻止,只怕北燕又对昭明动武。也许我维护太后是愚昧,但如果任你指示、枉杀无辜的话,那才更是令我父母绝望于九泉之下的罪孽。」
兰妃听后「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容回荡在整个天牢之中,仿佛连地板和屋梁都被笑声撼动得颤抖起来。
华年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兰妃绝望悲怆的笑声卷入了万丈深渊。她眼前陡然变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猛烈摇晃了一下,差一点就把放鸩酒的托盘打翻了。旁边的翠萍及时扶了她一下,不然只怕她要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闭嘴!」翠萍严厉地大吼一声,打断了兰妃的疯癫的傻笑。
兰妃突兀地闭上了嘴。前一刻还地动山摇的牢房刹那间又变得阒静无声。
前后剧烈的反差令华年更有种身处噩梦之中、找不到现实感的错觉。她努力稳住身形,迈着僵硬的步子走进牢房,把托盘放在兰妃触手可及的地方,说:「娘娘,这是太后赐的鸩酒。希望你走的时候不要太痛苦。」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地上,片刻也不敢在兰妃鬼魅般的脸上停留。
这时兰妃突然一把抓住华年动手,干枯的指节就像铁爪一样,两只裹着血丝的眼珠在黑暗之中直直地瞪着华年。刹那间华年就像被她吸走灵魂似的,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兰妃用恶毒的口气说:「你不用掩饰了,其实你心中像我一样恨她。就算我今天死在这里,我也相信有朝一日你会替我报仇……」
「死到临头还多说什么,华年,还不快喂她喝下。」不等兰妃说完,翠萍就严厉地截断她的疯言疯语,并且用目光催促华年直接把鸩酒灌进她的嘴里。
华年全身微微发抖。越是靠近兰妃就越是可以感受到她的疯狂,华年几乎快要被她的仇恨吞噬。
听到翠萍的话后,兰妃依旧紧紧地抓着华年的手不松,而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