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皙咬咬牙,低声说道:“皇贵妃是聪明人。”
“本宫不聪明。”
“本王欲与皇贵妃联手!”
“你对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
弘皙愣了一下。
年素鸢转身就走。
弘皙伸手要拉,却又觉得不妥,硬是跪了下来,刻意压低了声音:“本王知道皇贵妃想要什么,本王也能给你!”
“哦?本宫想要什么?”
“后位!”
嗤——
年素鸢有些遗憾地想着,怎么人人都认为,她最想要的是后位?
可惜啊可惜,她最想让钮钴禄氏生不如死呢。
“侄儿只想对皇贵妃说一句话。”弘皙见年素鸢没有反应,立时便改了口。
年素鸢登时来了兴致:“说。”
“侄儿斗胆,请皇贵妃收我为嗣子。而外间的一切,我都会打点妥当。”弘皙的声音很低,却字字如惊雷。
年素鸢定了定神,暗道理郡王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亦压低了声音:“本宫说了不算。”
弘皙表情一松:“那么侄儿是否可以认为,皇贵妃已经答允了?”
“本宫可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听到。”年素鸢矢口否认。笑话,胤禛刚刚才给她降了一道密旨,这时肯定有粘杆处的人盯着呢。她若不及时表态,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侄儿说了,外间的一切,自会打点妥当。”弘皙续道,“只要皇贵妃与我联手……恕我直言,八阿哥太小,无力争夺储君之位。四阿哥养在皇后膝下,对皇贵妃已是极大的威胁。而本王乃是先帝嫡孙,只差一个合适的缘由,便可登临九五至尊。只需要皇贵妃一句话,他日富贵荣华、太后尊位,自然是板上钉钉的。”
“放肆!”年素鸢呵斥道:“你可知,你的每一句话,都是谋逆的大罪!”
“可如今您已经听到了这些话——”
“你是故意的?”
“不,本王——是有意的。”
年素鸢气得不行。
不过,她并没有惊慌。
至少一切事情还在掌握之中,只祈祷胤禛的人快点儿过来……
弘皙怡然说道,“皇上迟迟不曾立储,定是还在犹豫。‘八王议政’之势将成,诸位宗室阿哥、王爷也与我交好。如今我欠缺的,不过是一个名分……”只要年素鸢是他名义上的嗣母,那么一切都将会顺理成章。
年素鸢冷笑:“恐怕还有兵权?”年羹尧手中可还握着兵呢,当年胤禛也是这么即位的!
弘皙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说道:“若是皇贵妃无此心思,方才又何必刻意讨好于我?”
“理郡王,你很聪明。”
“谢皇贵妃夸赞。”
“不过,本宫听说,皇上前些日子才御制了‘朋党论’,驳斥了廉亲王,虢夺了敦郡王的爵,还削了好些个八旗都统的爵位。你果真以为,本宫会同你联手么?”
“看样子,皇贵妃并非对朝野一无所知……”弘皙笑得有些奇怪,“那皇贵妃自然也该知道,本王已经与廉亲王有约?”
什么?!
年素鸢吓了一跳,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点点头,说道:“不错。”
不远处隐隐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年素鸢松了一口气,悠然开口,“理郡王,你觉得,若没有皇上的授意,本宫能够随意诏请宗室阿哥赴宴题诗么?本宫能够撇开皇阿哥、夸赞一位宗室郡王么?本宫能够在这里于你谈论谋逆之事么?!”
弘皙的脸色变了。
一连三个“能够”,只代表了一个意思。
胤禛知道这些事情。
而且,很有可能,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胤禛授意的,
为的是,下套。
“你——”
弘皙脸色变了几变,上前几步,几乎立时就要掐死年素鸢。
以他的心智,早已猜想到,既然年素鸢的做法是胤禛授意的,那么胤禛肯定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以及,肯定派了人过来。
但是,他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着或许是年素鸢在玩空城计,或是趁机坐地起价,想跟他多收些利息。
年素鸢瞥了他一眼:“怎么,恼羞成怒了?要杀了本宫?”
弘皙的确想这么干来着。
反正年素鸢是个女人,身体弱,也反抗不了。
但是……
一队带刀侍卫已经来到了近旁,齐刷刷地给年素鸢见礼。
年素鸢瞥了弘皙一眼。
如果他够聪明,此时就应该把她拿了,当做人质。不过看样子,他似乎还沉浸在极度的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理郡王。”
一位身着盔甲的兵士阴恻恻地笑道:“跟我们走吧?”
于是,年素鸢毫发无损。
因为弘皙压根儿就没来得及做些什么……
不过,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理郡王被兵士们带走,直把福晋们都吓坏了。连宗室阿哥们也都有些惴惴不安。片刻之后,身穿明黄龙袍的胤禛大步走来,无视高高低低的请安声,拿起桌上那一沓乱七八糟的纸,胡乱翻了翻,斥责道:“这就是他们题的诗?”
无人接话。
“简直就是废物!” 胤禛毫不留情地斥责,“依朕看,他们留在宫中读书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各自回府去罢!”
既然他们都是“废物”兼“蠢材”,连诗都做得乱七八糟,也别再肖想什么储君之位了,还是乖乖回家罢。
41风云变(一)
一时间,寂然无声。
胤禛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再然后;他对年素鸢说道:“你随朕来。”
畅春园本是康熙处理政务的所在;虽然已经经过改建,也还留着几处大殿。
年素鸢颇有些惴惴不安。
胤禛带她来到最近的一间大殿里,兜头便是:“你太莽撞了。”
年素鸢默默地取出了密旨。
“朕只让你试探理王妃与廉王妃;何时让你——哎!”
胤禛想起方才弘皙的眼神;依旧有些后怕。
年素鸢低声说道:“臣妾妄自揣度;诸位王爷、福晋都是小心翼翼、滑不溜丢的人。若不将事情闹大,怕是什么也试探不出来。”
“你早知道弘皙会对你说这些?”
“臣妾不知。臣妾本想着;若是捧一捧弘皙,指不定他一高兴;对福晋们多说了些话;便可露出端倪,怎料到他直接找臣妾……”年素鸢跪了下来,低声说道,“臣妾对皇上并无不二之心,还请皇上明鉴。”
胤禛静默良久,方才说道:“朕晓得。”
若是年素鸢对他有什么旁的心思,早年侍寝时就能将他一刀刺死了,还用等到今天?
“若皇上无甚要事,臣妾便先行告退……”年素鸢试探着说道。
“慢着。”
“皇上?”年素鸢心里打了个突。
“陪朕四处走走。”
“……是。”
胤禛所谓的“走走”,便真的只是走走。不说话、漫无目的,就这么在夕阳下、园林中,慢慢地走着,一点儿也不着急,根本看不出他刚刚处置了一个王爷。
“怕么?”胤禛忽然问道。
“臣妾不明……”
“弘皙随时可以拿你当人质,要挟于朕。而朕——定不会救你。”
“臣妾知道。而且,臣妾自然是怕的。”他是皇帝啊……年素鸢幽幽叹了口气。她早就想到了,不是吗?
“哦?”胤禛笑笑,“朕还以为你会逞英雄呢。既然这般害怕,为何还要涉险?只要你寻个由头离开,禀报于朕,朕再命人严刑拷问,或许也是同样的结果。”
“臣妾……”
“朕要听实话,不准敷衍。”
年素鸢沉默片刻,说道:“臣妾知道皇上会立刻派人过来。”
“敷衍。”
“臣妾一时脑热……”
“再敷衍,朕可要生气了。”
年素鸢沉默良久,才幽幽地说道:“若臣妾因此死了,皇上便会多疼八阿哥、九阿哥一些。”
胤禛脚步微微一顿。
“臣妾知道自己傻。”
“不,你很聪明,也知道如何要挟朕。”胤禛低声说道,“朕先前从未觉得,你如此聪明——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死后重生,可不就是变了个人么?
年素鸢低头不语。
“朕不妨与你说实话罢。”胤禛的声音愈发低了,“有时候,朕会高兴;有时候朕又会害怕。年妃,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呢?”
“臣妾一身荣辱,尽系于皇上。”
“也幸亏你不是男子。”胤禛不知想起了什么,摇头失笑。
年素鸢不知如何接口,只得含糊地说了声“皇上谬赞”。
胤禛轻笑,忽然问道:“你说,朕该如何处置老八?”
“皇、皇上?”年素鸢这回可是真的吃惊了。若说要断了弘皙的心思,她还有几分把握;要断了廉亲王……那可是位滑不溜丢的主儿!
“朕不过顺口问问。网,朕已撒得差不多了。”
年素鸢不敢接口。
“朕想了个法子。”
胤禛停了一会,拉过年素鸢,与她并肩而行,在她耳边低语道,“朕要在正大光明匾后放一个小匣子,上书‘传位于皇某子’,你说这样可好?”
是挺好的,避免了兄弟睨墙。
但是,胤禛对她说的话也未免太多了。
年素鸢瞬间有种觉悟。她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因为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无所顾忌地谈论着最重要的秘密……
胤禛会亲自动手么?
不大可能。
那就只能是……
“朕昨日见了替你请平安脉的李太医。”胤禛的手紧了紧,声音中有着若有若无的担忧,“他说,你的脉像有些奇怪。似乎是身子很弱,但明面上又看不出来,脏器在渐渐地……枯竭……”
即便早有准备,年素鸢也依旧有些难过。
“敢问皇上,臣妾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太医说,大约还有三四年罢。”
年素鸢长长吁了一口气。
足够了。
原本,她的死期应该是明年。
看来她还平白赚了一两年可活呢,呵……
胤禛低声说道:“朕会禁你的足。”
“臣妾晓得。”
“大约再过半年,等朕收拾完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你便能够出来了。鸢儿,莫要怨朕,朕实在有些不放心你。”
“臣妾感激皇上的坦诚。”真是……难得的坦诚,坦诚得让人又爱又恨。
***
次日一早,年素鸢便接了一道旨意:禁足翊坤宫。
再然后,她便听说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胤禛早年清肃贪污、科考舞弊、挪借库银,将一大批官员下了狱;而如今,这些官员的帐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字:八……
又据说,胤禛在朝堂上只说了一句话:“难怪说,‘两江三省养着廉亲王’呢,哼!”
帝王一怒,自是伏尸千里……
雍正二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