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先皇看走了眼,还是他将这孩子逼太紧,只担心将来等到他的子嗣都能独当一面之时,这混小子都还是这样不争气,老让他在这皇位上干等。
龙榻四周半透明的金色帷幔前,那始终颤颤抖抖似是惊惶却又暗含险恶愉悦的身影走了过来,抖着手揭开了一角帷幕——能在这寝宫里放肆妄为又不守规矩的,也就只有这个笨孩子了。
秦绍叹了口气,睁开清明透亮的眼睛看着他。
“皇……兄……”音调里奇妙的婉转,分明是想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声音却在见到榻上那人明亮平静的眼睛后,突地一顿,似是不可置信地哽了一下,才缓缓将一个“皇兄”叫完。
源自上古的万崇妖毒也不能让他去死吗?瑞王的手捏在一侧垂下的大袖中紧了手心,指甲锥刺却又毫无异状。似是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较为流畅地说明来意。
“皇兄久病,臣弟担忧,便和众位大人前来探望,鲁莽之处还请皇兄降罪。”说着他便跪拜在地。
身后一群臣子,也一并跪在地上,齐声道:“请皇上降罪。”
嗯,至少比以前懂些得什么叫进退有度了。秦绍动了动眼睛,慢悠悠撑起身子,轻轻咳嗽两声,转眼见皇后走来,为他扶好靠垫拉好被子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眼中似有些激动隐藏在水光之下。
知道她近日担惊受怕,秦绍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便道:“也罢,此事姑且算了。朕不日便会上朝,瑞王和诸位大人不必担忧,退下吧。”
也就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原本如激流而来的一群人又像潮水一样退出,却是在恭敬有序中比来时快了几分。天子安好,气色虽不是无损却也无大碍,又何必再多做什么徒惹龙颜不愉?
等到那殿门渐渐要关上时,秦绍又扬声说道:“你们也下去。”
屏风另一侧的宫人会意,便也陆续退到门外,小心关上殿门。
秦绍这才看向源楚楚,不由有些好笑:“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尊竟也会哭哭啼啼?”
明心殿一关上,源楚楚眼中的水光就噙不住,一滴一滴滑落脸颊,哪里还管秦绍的取笑,转身就扑到他身上,一头尊贵的发饰撞到秦绍脸上,戳得他发疼,却又不想责怪什么。
“你管我!”赌气的话脱口而出,却似那年花树之下娇笑的顽皮少女。然而端庄威仪,进退有礼多年后,那时光阴竟然难再忆起。只是此时的一句话却又让两人有些怔忡。
“让你担心了。”秦绍抚摸这她的发丝,此时竟然有些惊喜当年的那个小丫头竟然还在她的身体里。
源楚楚却是抱着他越发地紧,连日强撑着一丝希望,此时见他还能和自己说话,不再是那样死气沉沉的样子,心中免不了又悲又喜,生怕他再消失,她的生命里除了他还会有谁更重要呢?
即使那只偶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狐妖再怎么美丽妖娆又清韵脱俗,她也喜欢不上。她的心落在秦绍身上就再也找不回,其他人再好再诱人,于她来说只要不是秦绍,与陌生人无异,她是利用还是苦求都无多少感觉,很快就能恢复原样,唯有这个人才是那样牵动,让她不舍得让她不能控制自己。
“好了好了……”秦绍柔声安慰,却是还想提醒一句,这屋里可还有两个人是不会听他命令出去的。可见她发泄得厉害,又不好打断,只好轻声安慰着。
苏箫盛哪里想理那两个人,他之前误伤了夏至只顾挽回她性命,心神俱惊连施法褪去两人身上血色都忘得一干二净,好不容易看见夏至呼吸渐稳,安心抱着她就想小憩,又听见那一群宫中俗人吵吵嚷嚷,好像老天爷生怕他休息似的。方听见屋内众人退出明心殿,又听见帝后两人在那屏风后真情流露,只觉得这一日耳边都是嘈杂不休,不禁有些烦闷。
原本他性子淡,只想闭眼不管,却感觉怀里的夏至有些异动,睁眼一看却见她双眼紧闭面色难受,可见这一阵的吵闹也让她不好受,不由得出声:“你们小声点。”
听着这突然传来声音,源楚楚身子一僵,好不尴尬,头上的凤簪因为她着突然的僵硬,又撞上了秦绍的脸,疼地他“哎哟”地叫出声来。
第071章 心惑
这秦氏王朝的帝后两人竟然在苏箫盛失了几分仪态,虽只是声音也有些坏了颜面。
这唯一令他们稍稍安心的恐怕也就只就是这人不属皇宫,也没那么爱嚼舌根,也不会传出去。
源楚楚扶着秦绍绕过屏风的时候,正看见苏箫盛身上的红光浮动,不多时便将一身白衣除净,在源楚楚两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夏至身上那吓人的血迹也渐渐消失,衣如新织。
也是方才看了夏至的脸色后,他才察觉自己疏忽了两人的衣着,才开始净衣。
秦绍虽有帝王之尊,却也不是十分看重,心知这样神通定属方外,有心致谢便道:“这位……”
“苏公……”源楚楚“公子”还未说完,便发觉秦绍看了自己一眼,便只是垂头不再说话。
秦绍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哪里还容她退却,只叹声道:“说吧。”其中威严不言而喻,却也只有源楚楚生生承受了。也怨不得他心中生疑,源楚楚张口叫这苏姓人的时候,既不似平日那般端了皇后的架子,也不似他们私下那样的温软,却也有着些别样意味,似乎有所隐瞒。
苏箫盛仍是背对着他们,手间却理起夏至的发丝衣角裙边来,像是觉得身后两人的举动太无聊,总要找点什么打发时间才行。
身为皇后同妖精有所来往,虽是为了救这一国君主,却未免有失体统。源楚楚犹疑几番,欲言又止,却是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苏箫盛可没兴趣听他们在身后说话,对源楚楚这为难的处境也没有什么同情怜悯,只是不喜欢他们在自己心情压抑的时候像蚊子一样在耳边萦绕不去,便淡淡说道:“只怕近日要在贵处占用几日床榻了。”
他意图是表明了,却没有丝毫客气的意思。
秦绍不以为忤却是惊觉,她和源楚楚之间要质问什么又怎么能当在外人面前呢?思及此,拉住源楚楚的手,对那始终不露正面的白色背影微微颔首:“无妨,救命之恩不言谢,若有何需要尽管提。如此便不打扰恩人了。”说着便带着源楚楚回到了屏风之后,一路走到了宫殿最里处。
听着秦绍的话,苏箫盛却是嗤笑一声,手指怜惜地划过夏至的面庞,似在问她又仿佛在问自己:“你说这两人到底好不好笑,那女人上辈子为了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幅心善慈悲便救我一命,我便视作恩情还她一报,救了她那心念不忘的人,谁知她的男人竟然又将之视为恩情……我可没有太大乐趣陪他们玩下去……不过你又是为什么要这样来救我呢?为什么呢?”
他知道答案,一直就知道,只是不知怎么面对。不可否认他伤害了她,不止一次,却又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风轻云淡事不关己他本是能做到的,可是一想到她会伤心她会离开,他就忍不住寻求更多的办法将她留下,不想让她离开。原本她就该只是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神器,不是吗?可她却有灵识,会笑会哭会说话,鲜活得不似那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器,反而更像是一个血肉丰满的人。她明明藏有能够自保的能力,却是一点都不融会贯通,还是会受伤会痛苦。
原本以为经过那一遭,他放弃了元丹放弃了修为,应当再无波澜,却还是不知怎么地被这个小东西填满了枯寂,再次复苏。
“你说你在我身边到底快不快乐呢?”苏箫盛抚上她的脸,知道她不会回答也答不了,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说……你到底会不会恨我呢?”
夏至像是听见了他的问话,嘴角轻微地动了动,微弱的声音让苏箫盛有些意外,忍不住凑近了去听,生怕自己错听了什么。
“白……白……痴……”
正是她嘴角涌出血液的时候说的那个词,不知道有多少抱怨多少气恼在其中,此时这样喃喃出声更是让不知道她是何意思。
“你到底是恨不恨我呢?你会不会也那样死去呢?会不会就那样离开我再也不出现呢?”一个“也”字引出了他不少曾经的回忆,却是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抱紧了那迟迟无法醒来的少女,一身清雅风华难在重聚,只有苦涩一点点蔓延,却不知是难过抑或担忧,终是长叹一声流露了许多的不堪回首。
到底还是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他看着那卧榻旁的窗,视线落在远处,好像看见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仿佛在很久以前很久以前,他的怀里也抱过一个小女孩,见过她满身的血,感觉过她在怀里越渐冰凉的温度,越渐轻盈的重量,最后在他手中化成了无数飞舞的流萤,慢慢散落天际,毫无留恋。
他那样愣愣地看着,不知心中是不是痛的,只是突然间发狂嘶吼,声嘶力竭,好像只有这样仿若泣血的悲吼才能挽留那没有留恋的荧光,却还是无能为力。那时候他一身法力,却什么都做不到。那个神秘的小女孩,不是他那法力能够救回的,无论他尽了多大努力,有了多大毅力和坚持,却还是抵不过她一句淡然又平静的“没有用的”。
自我厌恶有多深,他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告诉他“你要活着”,他便活着,却失去了原本的张狂放肆,犹如行尸走肉。
光阴里,阴阳间,他四处游荡,便是挚友白蒲也不能找到他。
他失踪百年后再次出现在白蒲面前,却失去了内丹和碧玉箫,以及那数百年的法力,多了些清淡从容没了那几分妖气。虽然妖界某些人的脑海里还残有些“苏箫盛”的威名,他也不再合适妖界。
那年,灰熊精爱上了个人间女人,放弃修为只为白头,便在身死之前将黎城西边那栋大阁楼卖了出去,落到了白蒲手上,而白蒲转手就交给了苏箫盛。
此后黎城便有了那座不闹阁。
苏箫盛就成了这不闹阁的主人,慢慢经营起来打发时间。
就好像这些慢慢流逝的时间里所给与他的,便是让他等待下一个谁的出现。
是这样吗?
第072章 苏醒
夜微冷,却也只有凉风拂面的时候才能感觉得到,身体却像是置身于春日,不觉丝毫。
眼睑微动,睫毛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