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里是离市中心有相当距离的私人墓园,占地几百坪,人高的砖墙围起一片花木扶疏,隶属于黑道天河帮的产业,埋葬的则是曾有「笑面财神」之称的天河帮前帮主居衡步。
居衡步周年忌日这天,身为儿子的居宇拓、居宇楼两兄弟依照习俗到墓前供奉牲礼祭拜,并且延请道士诵经做法事,居宇拓的母亲人在日本,缺席了;居宇楼的母亲有到场,但因为是姨太太身分,特意避开了正室所生的儿子居宇拓,站在了稍远的地方。
到场的另外还有几位天河帮的重要干部,随行的手下们则站在后头。
穿白色西装的居宇拓文雅清秀,清澈的眼睛与略带忧郁的神情让人很难将他与黑道联想在一起,小他三岁的弟弟居宇楼个头则比他健硕,少了哥哥的温文儒雅,多的却是一种阴郁而危险,光从外表看,弟弟更容易被误认为是天河帮目前的掌权者。
这样的反差常让帮主哥哥有心结,公共场合里两人总心照不宣地隔开适当距离,却也让外界对之多了几分两兄弟正彼此倾轧的揣测。
追悼仪式完成之后,两人本该分别乘车离去,居宇拓的座车却突然出了问题,怎么发都发不动,司机揭开引擎盖看状况,才发现是继电器内部的接点烧焦了。
「上我的车吧。」居宇楼的车在居宇拓身边停下,前者按下车窗,往内甩甩头,「我们的目的地相同。」目的地当然相同,两兄弟没结婚也未分家,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居宇拓沉吟,如果可以,他会尽量避免让弟弟太过接近自己,但如今对方主动邀请,若是拒绝就不给人面子,更会让外头的揣测雪上加霜。
但……
「不了,我搭保镳的车。」垂着眼睫淡淡拒绝,两人争了很久的帮主之位就算已经尘埃落定,兄弟之间的态势依然紧张。
居宇楼不打算接受拒绝。
「请哥哥帮忙吧,我不想让自己老妈上车,她总唠叨着要我结婚。」居宇拓回头看看不远处的中年女子,心有戚戚焉,幸好自己母亲目前人在日本,要不整天耳提面命的也会是同一件事。
「好的,打扰了。」说得客气,就像这人并非是自己弟弟,而是普通的干部一般。
车开动后,居宇楼斜着身,以略带侵略的姿势靠近哥哥,笑着说:「兄弟间不必太客气。」居宇拓将眼光给移了开去,弟弟邪魅俊逸的外貌总给人锋芒外露的刺眼感,是居宇拓从来都不喜欢正眼看他的主因。
说到居家两兄弟,虽然从小生活在同一个大院落里,事实上,相差三岁的两人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太多,各自有各自的朋友,也因此车上的两人几乎无语。
直到居宇楼再次主动打破沉默。
「穿上白色西装的哥哥很好看……设计师是?」讶异于弟弟竟然会以这样的话题来做开场白,居宇拓停顿了三秒锺,才接话,「子衿替我挑的。」他口里的子衿,全名为郑子衿,父亲为天河帮老干部,跟居宇拓年龄相近,从国小到大学都同校,如今更是天河帮水魍堂堂主,两人交往亲密,比居宇楼更像是居宇拓的亲兄弟。
「不意外。」居宇楼点点头,少顷眼神阴郁。
居宇拓的白色西装上沾了少许燃烧纸钱时飞来的灰,居宇楼注意到了,殷勤拍掉,哥哥默然不语,却隐约觉得,弟弟故意靠得太近,表现出压制的态势。
居宇楼突然沉声说:「哥哥最近小心些,红蛇……」莫测的语气暗示说话的人正掌握着重大秘密,而这种暗示,通常都能顺利勾起听者的好奇心,居宇拓心底更是响起警讯,弟弟不是个爱闲聊天的人,特意提起红蛇,为什么?
居宇楼解释下去:「三个月前我们成功与巴西的红蛇接头,承诺要供应他各式仿冒软件、照相机、笔记型计算机……」「对。怎么了?」居宇拓耐着性子追问。
南美洲向来就是仿冒品的大市场,购物中心里的冒牌电子商品堆积如山,红蛇则是归化为巴西公民的华人,大量输入盗版仿冒品,居宇拓透过中间人与他接上头,承诺以最低价格及最快速度,从专制仿制品的国家将产品经由玻利维亚进入巴西,才拿下了这笔大生意,只是如今听居宇楼的语气,似乎本帮也因此惹了麻烦。
果然,居宇楼邪邪一笑说:「根据可靠消息,水蜃帮帮主大狻在我们之前也跟红蛇联系过,想吃下这生意……总之,红蛇选择我们天河帮,大狻认为全是我们扯他后腿……」「做生意各凭本事,大狻能对我们怎么样?」「大狻用拳头起家,比一般人暴戾横冲,他虽然没有公开放话,但按照他过去以怨报怨的习惯,往我们后头捅一刀很正常。」「凭水蜃帮的实力?他不会那么天真。」「天真的是哥哥。」居宇楼更加靠近,用宽厚的肩膀加强他这几句话的警告性。
居宇拓眉一挑,怒气微炽,「……对于我继承帮主之位,让你担任辅佐的二帮主之职,你从未心服口服,是吧?」「哥哥岔题了。」居宇楼耸耸肩,退回坐好,望着窗外急奔风景,「我的确跟哥哥争过东西,但哥哥以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更多的钱、权、或者想报复被我母亲欺压过的怨恨?」居宇拓挑明了说。
弟弟却只是笑笑,「答案其实比你想的简单。」因为太过简单,所以没有任何人猜得到、想得到、意料得到。
居宇拓皱眉,弟弟又表现出一副讥诮的表情了,像是将周围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耍。
「我已经不打算争了,没意思。」弟弟又说。
居宇拓对此点持怀疑的态度,他知道弟弟是只狮子,总想着哪天反过头来将哥哥给咬死,好夺回狮王的领导地位,再说,轻言放弃并非狮子的本能。
唉……
「累了?」
「……有一些。」居宇拓闭眼捏着眉心,想重新提振起精神,有弟弟这样的人在身边,他时刻都不敢大意。
「我可以替哥哥按摩肩头,愿意吗?」这样的提议若是出自于郑子衿、司机、管家、甚至是酒店小姐的口中,都没有此刻违和,居宇拓忍不住瞄着弟弟骨节粗大的手,那是精于操持器械、擅长抢取掠夺的手,这样的手若是放在自己脖子上,下一秒钟说不定就会强扼住自己呼吸,从而──居宇楼读出他眼中的疑惑,却不忤,反倒挑衅似地问:「怕我?」「你是我兄弟,没什么怕不怕的。」假做轻松地换个姿势,将重心靠往松软的椅背,这动作表示了一种拒绝,不让人碰触自己的肩背。
居宇楼也没坚持,两兄弟无论在人前人后,都一如既往表现生疏。
车队行过一处大十字路口,司机突然大叫:「小心!」十字路口另一侧路面为红灯状态,目前停了一辆车,车上的驾驶员居然是假人,就在居宇楼这辆车经过的时候,引擎运转声突然大作,假人驾驶的车算准了时间差,直直往车后座撞过去。
以七十公里时速行进的己车来不及绕转,居宇楼立刻翻过哥哥,以宽厚的背部来横挡。
居宇拓本来以为躲不掉了,因为他正好坐在怪车冲来的方向,弟弟却突然罩了过来,可怕的爆炸声响随即响起,向以硬厚钢板知名的奔驰车后门板被撞凹了进来,同时挤往两人。
居宇拓自小就有随时会遭遇天河帮仇家报复而死于非命的准备,这时听着金属脆弱如纸叽嘎捏碎的声音,就像鬼物在他耳畔低泣;同时间火光照耀,空间缩小,地狱到头了,刹那间也觉得自己身体被撕裂。
但什么东西又包围着自己如此热。
第一章
天河帮,组织严密的跨区域发展帮派,其下分支众多,支会数达到八十以上,山魑石魅水魍沼魉则是帮下四大堂口,此四堂口除了效忠天河帮之外,也有独力运作的能力,是个让警方不敢小觑的黑帮组织。
天河帮帮主居衡步在他六十二岁那年癌症辞世,他生前争议不休的帮主接位人选,因为居宇楼涉嫌犯毒案潜逃出国,便自动移转给了居宇拓。
大儿子居宇拓背景也不简单,他母亲是日本黑道极花组现任组长的妹妹,这在他争夺天河帮帮主之位时,能够起推波助澜的效果;相对的,异母弟弟居宇楼虽然手腕强悍有魄力,背景却略逊一筹,后来虽以无确实罪证之故而摆脱贩毒嫌疑,却从此只能低调行事,最后担任起天河帮二帮主等辅佐帮务的工作。
两兄弟撑起了从前居衡步打下的江山,但目前这平衡的态势被打破了,一场不知是哪方势力规画下的暗杀行动,让两兄弟此刻正待在医院治疗中。居宇拓全身动弹不得,居宇楼则是后背部有大面积挫烫伤。
车祸事件在黑道世界里也引起不小的震撼,据说肇事车辆是以遥控的方式运作,凶手在逃,也没有任何一个帮派出面承认是他们干的。
现在,居宇楼正站在居宇拓的病房里,摈退其它人,与医生讨论哥哥的伤势。
「……能解释更清楚吗?明明身上没有一点伤,为什么我哥哥会虚弱到连手脚都不能动?」带点儿不耐烦了。
医生耐心说明:「各种检查都做过了,没任何异状,可能是他在车祸之中受到很大的惊吓……建议回家休养几天,在熟悉的环境里,或者很快能调适回来。」「你是说,我得找人帮他收惊?」「医学上,这应该称为神经紊乱性心智缺失症。我并不推荐民俗疗法,但可以安排居宇拓先生往身心科做深一层的检视。」医生就自己的专业知识来建议。
居宇楼思考的时候,手下推开病房门报告说:「翁堂主及郑堂主坚持探望帮主,口气很硬。」居宇楼沉下脸:「怕我趁机作掉哥哥吗?我出去赶他们,你趁现在连络九江师父,愈快愈好。」也难怪翁有信及郑子衿坚持要见居宇拓,因为居宇楼封锁了一切关于居宇拓的消息,外头甚至传出帮主已经伤重不治,身为好友及忠心下属,郑子衿怎样都想亲眼见到居宇拓一眼。
走廊外,翁有信跟郑子衿见到居宇楼走出病房,忙过去堵人,守在门口的四名黑衣人立即护在居宇楼身前,安静的医院走廊里,气氛剑拔弩张。
「让我见宇拓!」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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