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仍下著毛毛细雨,陈老七穿著蓑衣,头戴斗笠,负责望风。
至於其他人,手拿铁锹或铁耙、铲子、皮灯盏,彼此分工合作,动手朝地面开挖。
大夥儿轮流接取坑土、望风,忙到天色渐白,地底也凿出了一个大洞口,深有几尺长,宽度约莫容得下两个畚箕。
高颢拿来木板掩盖,周遭覆上稻草堆,其他人各自藏妥挖凿器具,为了以防万一,大夥儿决定留下一人守在农舍。
此时,陈老七问:「耗子,大伙儿跟著你这麽久了,却还不知道你的身分。你打算隐瞒到何时?」
高颢早已料到他们迟早会问及此事,耸了耸肩,直说了:「官字两个口,我就是在其中一口里冒出来的不肖子弟,平日不学无术,入夜就偷溜来外头与你们一起鬼混。」
「俺就知道这鬼头鬼脑的俊小子肯定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张大同一把搭上他的肩头搂了搂,亲热得很。
「嘿,难怪你有本事探听别人府上有啥宝贝。」马超一拳打上他的胸膛,赞赏这个俊小子敢走上歪路。
「呵。」高颢笑了笑,「我身上够脏了,你们的脏手尽往我衣裳抹也抹不乾净。」
陈老七问众人:「耗子无法留下,那麽由谁先留守?」
「你们猜拳吧。」高颢建议。
「猜就猜!」
片刻後,他们几人排定轮流顺序,大伙儿也不计较耗子得回府上装乖,便各自闪人,独留下陈老七留守农舍。
第三章3
回府之前,高颢将一套粗布脏衣扔进大水沟,旋即身手俐落地翻墙回到小苑内。
人一沾床,便睡得不醒人事。
老嬷嬷每日端著一盆洗脸水来到他房里,也不吵他,迳自捡些不吃重的杂活打发时间,瞧屋外的天候渐冷,再过个把月就会下雪。
她走往大夫人所居的院落求来了一块布,费心地为颢儿少爷裁制棉袄,视力模糊,皱纹满布的手拿剪刀也不太稳,恐怕赶不及今年入冬给颢儿少爷穿。
近晌午,一名丫鬟在屋外叫:「老嬷嬷,老爷传见颢儿少爷,人就在书房候著。」
「哦,老奴知道了。」
老嬷嬷搁下手边的活,来到床畔轻声喊:「颢儿少爷……」
「奶奶,吵什麽呢……」他一脸迷糊的咕哝。
「老爷传你去书房,快起来。」
高颢一拧眉,挺身坐起,揉揉太阳穴,抬头问:「奶奶没听错?」
「没呢,该起床了。」老嬷嬷为他摺棉被,催促著:「难得老爷唤你去,别拖延了。」
她希望这孩子受宠些,别再无所事事的待在小苑内,平白糟蹋了人生。
高颢跳下床,恢复了精神,盥洗後,顺手从椅背上捞来外袍,边走边穿著前往书房。
高老爷瞧这孩子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就没好气,「你晚上都干什麽去了?这般没精神。」
高颢立刻低著头,嘴角悄悄上扬。「爹,孩儿可以明说吗?」
「老实地说。」高老爷板起面孔,为父的架子都端上了。
「爹不能生气,孩儿才肯说。」高颢讨价还价,坏心的算计。
「说就说,哪来这般罗嗦!」高老爷一派威严的坐上椅子,只消伸手,自有伺候的丫鬟奉茶。他掀起杯盖,挑了挑茶叶,啜饮了一口。
高颢偷瞄著,说道:「我喜欢春兰、秋菊那两个丫头,背地里跟她们勾搭上了,所以……」
「噗──」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高老爷瞪著那浑小子,手猛地一放,「匡当」杯水洒上一旁的矮几,随伺的丫鬟立刻上前收拾、擦拭。
「你……好大的胆子!」
高颢不痛不痒的厚著脸皮,心下却暗忖:老爹和二哥发起脾气怎都一个样儿。
高老爷顺了顺气,心想以这孩子的年纪是该思春了,也怪不得会做出蠢事,遂放软了语调:「你要丫头,怎不找你娘说去,偏沾上了你二哥的。」
「哦。」他怎不知娘有这般贴己?
「待会儿,我让家丁去外头找一个送入你的小苑子。春兰和秋菊都不许你再碰。成何体统!」
高老爷就怕这孩子年纪轻轻胡搞瞎缠,弄出了娃儿,岂不像当初那个……欸,他防著呢,偏偏府里女眷众多,防不胜防。
眼一瞪,他继续质问:「你还碰过谁?」
高颢也继续胡诌:「常来我小苑内扫地的两个小丫头,好像是……翠儿、玲儿。」
「还有没有?」这浑小子连名字都记不清楚,真该打一顿!
「没了吧。」高颢故作苦恼状。
须臾,略抬头,一双锐利的视线紧盯著伺候老爹的书房丫头脸色惨白,频频摇头,深怕被他给坑了似的。
「老……老爷,奴婢没有和颢儿少爷不乾不净的,您……一定要相信我!」她紧张兮兮地撇清关系。
「没你的事,先下去。」高老爷一挥衣袖,眉头都打结了。
「爹,还有我的事吗?」高颢也想滚了,该去补眠呢,晚上还有不少活儿得做。
「走、走、走──」高老爷捧著脑袋瓜,一个头、两个大,犯疼得紧。
「哦,孩儿告退了。」说罢,他憋著满腹笑意,回小苑内去了。
第三章4
入夜,高府闹得鸡飞狗跳,高庆发了好一顿脾气,春兰、秋菊搂著包袱被赶了出去,翠儿和玲儿也无法幸免,而那始作俑者──高颢,在房里眉开眼笑地与一名娼儿饮酒作乐。待人浑身软软地往椅子後头一倒,高颢眼明手快地接住。
「呵。」怀中的姑娘香喷喷地,年过三十,风韵犹存。
不知府中那名家丁的眼光好,找来了年纪大他十来岁的女人投怀送抱,差点儿上演老牛吃嫩草,真煞风景。
下了一把蒙汗药,将人抱上床,替她盖好被子,他凑近她涂脂抹粉弄得五颜六色的睡颜道:「好好地睡吧,我得赶著去当土夫子,而不是你的裙下孝子。」
一回过身,惊见老嬷嬷站在门边,可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
「你这孩子怎污蔑人家的清白。」老嬷嬷的语气凝重。
「呃,有吗?」
「颢儿少爷犯不著跟老奴装傻……」老嬷嬷缓步走入屋内,当他是自家的孙子教训。
「老爷和凤夫人找我去问话,我才知春兰哭死哭活的说你胡诌,秋菊也寻死寻活地说没和你胡来。庆少爷压根不相信她们没跟你勾搭……还有翠儿和玲儿,泪汪汪地说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不可能为你暖床。」
高颢听了半天,终於弄懂奶奶算的是哪笔帐。
「你如此胡闹,都几岁的人了,怎不学学你大哥,稳重有礼,做朝奉大夫。」
高颢默不作声。良久,才问:「奶奶怎向爹和二娘说的?」
「老奴宠你。」老嬷嬷叹了气,便走出房外。
奶奶没出卖他……高颢别过脸庞,内心五味杂陈。须臾,吹熄了盏灯,他轻手轻脚的溜出房外,顺手将门阖上。
「唷,咱们的耗子今儿个的心情不太好。」李朝央难得看他凛著一张臭脸,「发生了啥事呀?」
「若是被人欺侮了,俺帮你出气!」张大同卷起袖口,露出两条粗壮的手臂,一派要找人晦气的狠劲儿。
高颢闷不吭声,陈老七却说:「这小子不会让人给欺侮,准是发生了说不得的烦心事。」
姜还是老的辣,陈老七一猜就中。今夜轮到高颢望风,他走出农舍外,放眼望去,城郊外灰蒙蒙的一片萧索,几不可见远方的小村落。
一座老坟头,离这儿不远处,林边的野鸦聚满枝头。人终将一死,他不怕干出会掉脑袋的勾当,却怕见著奶奶一脸失望的神色。不禁拧眉,为什麽二哥与丫鬟们厮混就没事儿?爹却塞给他风月场所的女子,怎麽也兜不出一个道理……
他思索著是否该学学兄长们,弄些权力在握,再找机会搬出府邸……养一票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看谁管得著。
陈老七捧著畚箕出来坑土,回头走向他,抬手往他肩上拍去,「打起精神来,小子。」
他怔了怔。
「大夥儿还在担心你哪。」
眼底的眸光一闪,他提气振作。
陈老七又说:「不论发生什麽事,咱们这几人打心眼里都没当你是外人。」
高颢挑高眉,意识到自个儿是这帮人的头儿,怎能为了丁点小事就窝囊得像龟孙子了!
掘坟的事业刚起步,他撂下豪语:「你放心,我没事了。我这辈子就算再怎麽窝囊,也一定要比兄长们还有出息!」
「嘿,有骨气!」陈老七又拍拍他的肩头,「等你有本事能光明正大地将咱们这几人都带在身边,就算要我这光棍老汉给你这小子提鞋,我也认了。」
「呵,咱们就说定了。」
耗费近两个月的光景挖地道,高颢这伙人终於盗出墓穴之中的陪葬品,论贵重与价值性,远不及夜盗富豪的库房。
物品一转手销赃,高颢分毫未取,全数赏给手底下的人均分。
接下来的日子,一帮人陆续盗了几座坟,所得的陪葬品都是时下的玩意儿,耗费的时间与收获不成比例,徒增经验罢了。
一日,大伙儿聚在郊外荒野中所搭建的棚子下,满地都是锅碗瓢盆、几口甕和铜镜等日常用品物件。
马超拾起一条金鍊、玉蝉和几只玉镯,说:「咱们找出的东西,值钱的就这些了。」
陈老七不禁摇头苦笑,「大冬天的,咱们得受冻,一到酷暑,大伙儿又忙得一身汗水像下雨似的,这盗墓的勾当真不是人干的哪。」
众人灰头土脸的蹲在地上,李朝央努努嘴,朝耗子说:「这样继续下去不是办法。咱们一伙人吃穿都靠这勾当,快喝西北风了。」
他们可不像耗子得回府装乖,几个臭男人酒色财气样样沾,攒的银两几欲耗尽。
「我明白。」高颢一点儿也不丧气。「咱们的问题出在找错了目标。」
「哦……」大夥儿听出一丝兴味。
「耗子的意思是?」
他拎起一只破碗,仔细瞧了良久,才悠然道:「时兴的物品不值几个钱,真正贵重的赏玩,有专人独揽生意,一般市井小民想摸也摸不著边。此刻,我另有打算。」
「什麽打算?」
高颢淡笑道:「陈老七,我可没忘咱们的约定,大夥儿暂且收手,等我的好消息。」
张大同望著陈老七,问:「那俊小子在卖啥关子?」
「谁知他葫芦里卖什麽药。他要咱们暂且收手,就听他的。」
众人一致站起身来,李朝央盯著满地的物件,又问:「这些东西怎办?」
「能卖的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