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可恶的、狡猾的坏主人!
方镜锋第一个念头就是冲出去,把凯文拉回来。凭著他的力量,他相信巴黎应该拦不住他们。可是这样一来,雷欧的事情必然曝光。凯文即使被抓住,只要他不说,雷欧的事就会永远被深埋,不会有人说出来。
如果没有他,凯文必然会想尽办法,把雷欧隐密地带回去。可是现在有了他,凯文只能在他与发誓效忠的国家间做出选择。
他冷酷的、无情的主人选择了第三条路。公私两全,可是对凯文来说,却是最艰难的那条路。
方镜锋停下了脚步,穿梭机登机的广播在候机厅里响起。他相信,无论对方是谁,当发现凯文并没有带著雷欧时,立刻会考虑到他,离开的希望会变得愈加渺茫。
这一步,他无法踏出去。
一旦踏出去了,他牺牲的就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凯文的苦心。
他站在原地,心中激烈地矛盾著。他无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他的黑色颈环。这在地下格斗场被取下的东西一直在凯文那里,却不知何时被放回了他的口袋。
揉捏著颈环柔软的皮质,方镜锋终於做出了决定。
雷欧站在一边,看著方镜锋僵硬的背影,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他觉得眼前的背影看起来似乎在哭泣般,他甚至不明白所谓的悲伤是什麽样的情绪,只是知道有些事不对劲了。
当时在桥洞下令他觉得舒服安全的东西不见了,只剩下冰冷的寒风打在身上。
在雷欧还未思考清楚时,方镜锋突然一转身,拉著他的手臂在候机室狂奔起来。这种场景对机场来说并不少见,因为各种原因而赶不上班次的人总是这样横冲直撞。
当方镜锋与雷欧踏上穿梭机的舱门後,电子报纸的信号也被屏蔽掉消失了。方镜锋一屁股坐到位子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将要崩溃的心。
他抛弃了凯文!他抛弃了他的主人!
不,是主人抛弃了他!
就像他以前的人生一样。
当他出生时,父亲抛弃了他,当他长大时,母亲抛弃了他,接下来,是凯文!
这不是我的错!不!
他的内心在尖叫,却无法抹去纠缠不休的内疚与痛苦。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无能的人,什麽也保护不了,什麽也获得不了!
无论他怎样努力,到最後,总是一片虚无。
曾经他以为死亡会是最终的归宿,可是莫萧歌,这位生理学上的父亲,令他以适格者的身分活了过来!
这是多麽大的讽刺!
他活著时,因为父亲适格者的身分在地球上备受欺凌!当他死亡後,又因为父亲适格者的身分,不得不如同行尸走肉般生活在漆黑冰冷的宇宙中!现在,又因为莫萧歌是评议委员,就可以肆意戏弄他,让他以为自己可以找回凯文,却是这麽个结局吗?
严格来说,这并不能怪莫萧歌,可是此时的方镜锋,已经无人可以去责备。如果能死,他会自己把自己投进死神的怀抱,以免痛苦不停地煎熬他!
莫萧歌……这个名字如同最可怕的瘟疫,令他的人生充满了陷阱与痛苦!
憎恨在发芽,沐浴著痛苦与愤怒的养分,不断茁壮成长著。
当穿梭机抵达卫星城光滑的地面时,方镜锋似乎已经从悲痛中恢复了过来,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微笑如同春天的细雨,温和而柔软。可是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春雨背後,却是被燃烧成灰烬,充满了恶毒的心。
方镜锋看见莫萧歌一脸焦急地走过来,心中只喃喃自语著一句:我会报复的,绝对会!
莫萧歌并没有时间细察方镜锋,虽然方镜锋是他复活的,他与方镜锋之间有著明和暗血缘上的双重意义,可是对他来说,此时雷欧才是最重要的。
况且,方镜锋此时的表情与平时所见的并无二致,普通、无害、阳光。
方镜锋自从出了穿梭机口,就被保卫人员重重围住。这些保卫人员的能力大多是限制或者控制性的,不多时,他怎样把雷欧带回来的经历就被盘问得一清二楚。
至於那些在外人看来﹁荒唐之极﹂的经历有没有被发现,他也无从得知,但从盘问人员蔑视的眼神看来,暴风雨已经不远了。
凯文在地球上拼命时,你们这些家夥又在哪里?
愤怒在他的心中不断回荡,直到莫萧歌的话说了三遍,他才惊醒过来。
“你在想什麽?我喊了你三遍!”
虽然方镜锋安全回来,莫萧歌担忧的心情终於平复,可是这种担忧他不会表现出来。对一个秘书如此看重,不是应有的表现,更不用说特意把对方送到地球上送死。虽然这件事上严格说来他也是受骗者,但内中关节,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
方镜锋笑了笑,温和地回答道:“太累了,精神有些没法集中。”
他在地球上遇到的事,莫萧歌全都知道,内心深处不是没有那份内疚的。此时听他这麽一说,莫萧歌放软了语气道:“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就算你休假了。”
休假……方镜锋暗自冷笑著,他一直想请休假,可是莫萧歌从来没答应过,这时候还真是开恩了。
他正要迈步回去,蓦地又停了下来,似乎随意地问道:“雷欧……他不会有事吧?”
莫萧歌表情稍微动了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对不起。”
想起刚才雷欧被人带走时投过来的惊慌眼神,他不禁有些同情起那个白痴来,所以才会忍不住问问。
答案虽然在意料之内,可是这也侧面证明了凯文的话──雷欧会重新变成个白痴,忘掉过去的一切──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凯文的牺牲上。
方镜锋离开了中央层,乘在无人车上把身体瘫平,长长地出了口气。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问一句凯文,而他相信,凯文与他之间的关系,或者他的“个人爱好”,这些事莫萧歌总归会知道的,其他的同事们也八成会知道。
想到未来同事们异样的眼神,他就不禁想要冷笑──这些人,只不过戴著一张正经的面具,就可以对别人大加挞伐──在公事上比不过他时,私事上的丑闻就是最好的藉口。
虽然他总是迟到早退嘻皮笑脸,可是办起事来乾净俐落,从来不会出错,这也是莫萧歌一直用来说服自己留下他的原因之一。
方镜锋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家”,他所认定的那个﹁家﹂已经不见了,消失於现实中,却长存於他心里。
尽管他觉得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那幢别墅,但他会永远记住那幢木房子。除了幼时那大片薰衣草田前的小屋,只有那幢别墅给了他家的感觉。
现在,那一切已经消失不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自己租的屋子,往冰冷光滑的金属床上一躺,随便抓件衣服盖在脸上。
睡觉是唯一的选择,他需要休息,让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
等待……等待……再等待。
适格者有足够的时间,只要时间够长就能再相见。
头一次,他开始庆幸自己和凯文都是适格者,如果是人类,失去凯文会成为他一生注定的遗憾。
而现在,他只需要静下心来,等待──当然,绝对不会忘了给莫萧歌一点颜色瞧瞧。
第十六章 B11
时间进入冬季,方镜锋的生活回归了正轨,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他不再和以前一样折磨自己,又或者躺在床上整夜不眠。他小心仔细地照顾著自己的身体,令精神始终维持饱满,从里到外都保持著活力与健康。
凯文曾经说过,他是主人的财产,必须遵守主人的命令,妥善照顾主人的财产。
在凯文回来前,他会照做。说实话,他很高兴能有个能一直遵守的命令,这个命令使他有种凯文还在身边的错觉,能够给他信心与平静。比如,在每天面对莫萧歌时,他能压抑住冲上去给对方一拳的冲动。
他很庆幸,莫萧歌的能力并不是读心方面,不然恐怕早就知道他的想法。即使是偏爱的秘书,他相信凭著这些想法,莫萧歌就会毫不犹豫地按下保安呼叫钮,把他送进坟墓监狱去。
坟墓监狱是专门为适格者设计的监狱,有鉴於时间长短对适格者来说并无意义,坟墓监狱便因应而生。
在这监狱里,适格者全身不能动弹,力量被压制,而头脑却保持清醒,被埋在黑暗的地下反省。这种刑求使得卫星城的犯罪几乎绝迹,谁也不想做活木乃伊,根本没人能忍受这样的刑罚。
有时候,方镜锋会忍不住想到凯文受到的待遇,那肯定是残忍、以及毫无底限的待遇。他经常想了不到几秒就不敢再想,他害怕自己会发疯。
这样可怕的夜晚很多。
只是随著时间的推移,在入睡前,他时不时会有种错觉──凯文在对他讲话。
奴隶,好好睡觉,不要多想。
奴隶,你该起来了,再不起来我要狠狠揍你的屁股。
奴隶,你的眼睛还睁著,我看见了。
这声音是如此真实,真实到有时候他会四处寻找,试图证明自己身边并没有人。时间一久,他逐渐坦然起来,这样也不坏,他很高兴主人能用此这种形式陪伴在身边。
这不是也侧面证明,凯文没事吗?
直到卫星城开始下雪,他也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凯文的消息,一丁点线索也没有。凯文这个人,就这麽凭空消失在世界上,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
他的那些“奴隶主人”的日子,彷佛一场大梦。
而现实中,同事们看他的眼神掺杂著越来越多的蔑视与厌恶。他不知道关於自己的小小﹁爱好﹂同事们知道了多少,可是从碰都不敢碰他的动作中,也能看出来那强烈的情绪。
莫萧歌几次不咸不淡地斥责过秘书们,可是到底人心这种东西是无法控制的,同事们依然孤立了方镜锋。他对这现象甘之如饴,他不愿意与这些人打交道。对他来说,保护好自己,筹划著报复计画,就是生活的全部。
他屏蔽了所有的情绪接收,无论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他只知道,现在他的人生不是他自己的了,还有凯文的一份。如果他离开了,凯文回来时,要去找谁?
他的主人还没回来,奴隶怎麽能先离开了?
方镜锋的生活没有波澜,平缓而安静,可在这平缓之下,流淌的是不亚於岩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