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怎麽都不肯相信眼前的画面。
这麽多年孤独的生活,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家庭,再也不会有爱。可是一个小小的错误,令他能重新品尝到人的快乐,此时要他放手,简直像挖掉他的心一样痛!
看著眼前莫萧歌挣扎的表情,一种报复的快乐从方镜锋的心头升起。他觉得眼前的场面是那麽美妙,直到莫萧歌说出让他意外不已的话:“我要和阿尔说几句话,你在这等著!”
莫萧歌拉著阿尔去了一边,方镜锋的心头却出现迷惑。他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愕然看见两人话还没说几句,那个一贯公私分明的上司居然在偏僻的角落里吻上了情人,这种时候,这个地方!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之而来的,是极大的愤怒!
那个一贯不循私情、不假辞色的男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他觉得历史像转了个圈,小时候一边打他一边哭泣的母亲的尖叫,重新回响在他耳边:“如果你要恨,就去恨那个把一切都奉献给了适格者的国家,而不愿意看你一眼的父亲去!”
这骂声此时此刻,就不断、不断在他耳边响起,直到不久後,一声巨大的声音打破了白令海峡的宁静。
方镜锋在阿尔的怒吼声中看著手中的枪,以及不远处倒下的莫萧歌,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笑了起来,面对阿尔的质问淡然地道:“放心好了,这一枪是不可能杀了他的。这枪也无法杀你,但是如果扔进海里找不到尸体,你也就无法复活了。”
莫萧歌还在挣扎,仅仅是脑袋上的一枪并不能阻止他这种级别的适格者。
在最初的震惊过後,许多人开始聚拢过来,对方镜锋来说,这是最好的舞台。他要揭下莫萧歌的真面目,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人不过是个抛妻弃子的伪君子。
而且,最重要的,把凯文还给我!
把凯文还给我!
这句尖叫他并没有说出口,顺著愤怒的河流淌的是想说而不敢说的对父亲的憎恨:“到现在你还想著幸福,想和情人快乐地生活下去?休想,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休想!你应该在黑暗中挣扎,永远啃著贫乏消耗你的生命!你不是要为了国家奉献一切、不是要为适格者的未来奋斗吗?那你还想什麽爱情!”
﹁你到底是……为什麽?﹂莫萧歌已经从先前的枪击中恢复了过来,正用疑虑而愤怒的眼神盯著方镜锋,举起的手随时准备施展能力,毁灭这个他自己造出来的怪物。
方镜锋笑起来,那张可爱的笑脸令莫萧歌有片刻的怔忡──就是因为这个与过世的薇薇安如此相似的笑容,他才复活了方镜锋,并且容忍这个少年留在自己身边──方镜锋会时刻提醒他,他是个令妻子和儿子蒙受不幸、没有资格得到爱情的人。
他那基督教家庭出身的妻子永远不能接受丈夫变成不老不死的怪物,在他被医院陷害,变成适格者而狂性大发杀掉一整批同僚後,薇薇安就永远地离开了他──即使她仍然爱他。
甚至在他好不容易有了稳定的地位,不再被整个地球追杀逃亡後,她却带著年幼的孩子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普罗旺斯,再也没有在他眼前出现过。直到儿子十九岁时,为他送来了儿子的死亡通知单,随後上吊自杀。
薇薇安以自己和儿子的死报复了丈夫,击垮了他的感情堡垒,自此之後,他把自己封闭起来,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适格者的国家中去。
直到方镜锋的出现,接著是阿尔……
想到这里,莫萧歌蓦地恍然大悟:“爱玛?你是爱玛!”
但在方镜锋来说,这声呼唤来得太迟了,他只是不无讽刺地笑道:“你好,父亲。”
沈默控制了这一小片悬空在海面上的冰崖,远处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著,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场面。
“爱玛。”这个名字带著叹息,莫萧歌在挣扎许久後,还是只能挤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哈,好一个对不起!”方镜锋猛地大笑出来,“三十五年了,你只会说一句对不起!你应该知道这事不会这样结束!”
莫萧歌鼓起勇气说:“不,一开始我不知道。直到刚才之前都不能肯定,我只是有种想亲近你的感觉。”
“是吗?可是这个男人一个拥抱一个接吻,你不就成为他的俘虏了吗?果然人类血缘和怪物血缘是不一样的!”
方镜锋的声音不再提高,却透著毁灭过後的灰烬感。他的耳边有著呼啸的风声,还有一种低微的呢喃,就像有个人在他耳边祈祷。
别这样,奴隶。别这样,爱玛。
可是这一切,都没能阻止他的心沈入冰冷的海底:“够了,我已经受够了……”
他把手中的枪举向空中,火药型手枪发射产生的巨响连续不绝。脚下的地面颤抖起来时,才有人明白方镜锋所要干的事。
雪白的地面在巨响中产生了裂缝,悬空在海面上的庞大冰层迅速碎裂开来。人群向著安全区撤退,拥有飞行能力的评议委员想救援,却被方镜锋的能力挡在外面。
讽刺的是,他的能力是“保护”,能够在一定区域内建立起一个防护罩,任何东西都无法进入,但现在,这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方镜锋带著他所憎恨的对象,伴随著巨大的冰块,砸破海上厚厚的冰原,坠入深不见底的西伯利亚海里。
坠入黑暗前,他看见莫萧歌与阿尔紧紧拥抱著。他们拥有彼此,他知道。
这是他最伤心的地方,因为他的一生,从来只有孤独。
凯文,你在哪里?
凯文……
主人……
你在哪里?
奴隶,到这儿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方镜锋有些不敢相信,他睁开眼睛,看见凯文正在不远处温柔地望著他,对他招手。
他的凯文,他的主人,他全能的神,回来了。
这是真的吗?
方镜锋的眼中有泪,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张开手臂,向著那个人影扑了过去。当他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时,觉得什麽事都不用再担心。人生也好,卫星城也好,适格者什麽的都可以统统去死。
他只需要一间木屋,一个舒适的房间,以及一个爱他的主人。
蓦地,凯文的身影消失了,那温暖变成了燥热,方镜锋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简易帐篷的屋顶。在他身边的不是凯文,而是高个子的金发男人。
雷欧。
雷欧搭乘民用穿梭机来了地球,追著通讯器一直找到白令海峡,发现了落在浮冰上被冻成冰棍的方镜锋。好不容易救醒後,他的情人却沈浸在恶劣的情绪中,拒绝跟他离开,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痴情的他也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後面吹北风。
走了不知多久後,方镜锋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要跟我到什麽时候?”
“方,跟我回去吧,你穿这麽少,要不了多久就会吃不消的。”
“我不需要你来管束我。”这是主人的职责,而他的主人只有一个!
“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体,难道你想永远死在这个地方吗?”
“无所谓。”他还活著,就证明莫萧歌没有死,这令他的心情简直像地狱一般糟糕,“这个地方对适格者来说,不就是最好的墓地?躺在深海里,几万年也不会被发现,永远不会醒!”
“方,你恨谁都行,就是不要恨你自己。”
“如果能把我身上的血全部放乾净,我就不恨自己!”方镜锋猛地转身,表情狰狞地向雷欧大吼,“为什麽死了也要把我拉回这可恶的人间来,还把我变成适格者?他是天下最自私的混蛋!他有什麽资格享受幸福,有什麽资格去爱别人!像他这种两手沾满鲜血的家夥就应该沈在最深的海底,永远死不了、活不过来!”
雷欧对於莫萧歌的事不感兴趣,眼里只有方镜锋,其他事都不会在乎:“跟我回去吧,方,我有办法报复他们,只要你开心,我什麽都可以去做。”
“不需要!”雷欧认真的面孔令方镜锋胸中涌起烦躁,“你离我远点!”
“你如果真的不想回去,我们可以在地球上隐居,生几个孩子。”
方镜锋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脸色阴沈地问道:“孩子?”
“是啊!”雷欧微笑著说,“你不想吗?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外科手术,人类都可以了,适格者更不成问题。我们适格者现在也可以生孩子了。”这正是得益於雷欧的出现。
方镜锋突然笑起来,这个雷欧总是想得太远,但这突如其来的话题,却为他的心头拉回童年的阴影。
孩子……
他无法忘却母亲被其他人嘲笑歧视的恐惧,夜晚扔进家里的砖头和窗外愤怒的咒骂。那些与适格者的战争中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失去了丈夫的妻子,没有一刻不是用充满仇恨的眼光盯著他们。
这段经历沈淀於他的童年,慢慢转化成对那个总是在电视上出现的父亲的怨恨,还有对身上流淌的血液的诅咒。他曾经想把身上的血放光,母亲发现後问他为什麽,他以稚嫩的童音答道:“这样别人就不会骂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了!”
他永远忘不了母亲听到这句话後,眼中的哀伤与绝望,以及突然转变的凶恶表情和打在他身上的巴掌。
一直到十九岁被杀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解脱了,终於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而当他再度睁开眼来,发现映入眼前不是天堂的大门,而是那张诅咒了无数次的脸时,他的世界在瞬间化为乌有!
为什麽?
他每天都在问,为什麽?
没人能回答他。
复活後回到地球,迎接他的只有母亲冰冷的墓碑和人类戒备的视线,而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天空中那个钢铁城市。
恶毒的念头并没有就此出现在他心中,他只是放纵自己,直到遇上凯文,再失去凯文。他的人生,也就此走上复仇的绝路。
孕育生命的应该是温柔的女子,带著幸福的光环,培育爱情的结晶。可是,适格者的新技术使得男子与男子生育成为现实。
这是什麽?
是蛆虫在繁殖下一代吗?不,是比蛆虫更恶心,更卑贱的东西,是恶魔在种下罪孽的因缘!
方镜锋脸上带著温柔的笑容看向雷欧,看著这个敦厚、为了爱情甘愿犯下罪过的男人,轻飘飘的声音掩盖了扭曲的心理:﹁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件很幸福的事?﹂
雷欧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