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件事自从悄悄传开之后,上至文武百官,下到市民百姓,都对石学士的婚姻大事充满了兴趣。
官员们各有各的打算,有些人悄悄地揣测皇帝让石越与王家结亲的目的,有些人暗地里评估着这件事情的后果,虽然传说中石越婉拒了这桩婚事,但是大部分都认为,石越最终并不会为了一个女子抗拒皇命。
碧月轩。
秦观和段子介这两个莫名其妙凑到一起的人,你一杯我一杯一边喝酒,一边听歌女唱着曲子。
这两个人,秦观基本上是个穷人,段子介家里有钱一点,却也不是喜欢乱花钱的人,何况二人身分也低微得很,自然是请不动楚云儿那样的当家姑娘。不过话说回来,没钱的秦观在碧月轩,比有钱的段子介,更受欢迎。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奈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少游,这是你的大作吧?」段子介一边学着一个歌女的曲子哼唱,一边笑着对秦观说道。
秦观慢慢斟满一杯酒,端起来在嘴边啜了一口,笑道:「段兄见笑了。」
「似少游这样的才气,愚兄自叹不如,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段子介脖子一扬,自顾自地干了一杯,这几日看到人家进士及第游街赐宴的风光,他心里更是不好受。
秦观自然知道他的心事,笑道:「段兄不必灰心。小弟倒觉得考不上进士,也没甚关系,在白水潭学院做个教书先生,每个月的薪水比七品官要高,还能受人敬重。以段兄的才能,这一点完全不成问题。
「若一心想建功立业,依小弟看,当今皇上锐意进取,颇有光复汉唐故土之志,加上有石学士佐辅,必能成功。
「段兄文武全才,考个武举,如同探囊取物,到时建功立业,强过为一腐儒。若二者皆不愿意,再等三年,亦非大事。」
段子介把杯子一放,长叹了口气,道:「少游,你可知横渠书院山长张载张先生的故事?」
「我是东方人,却不曾听过。」
「张先生年轻时喜欢读兵书、练剑术,后来见到范仲淹大人,范大人自己文武全才,为国家守边,颇立功劳,却劝说张先生弃武学文,所以张先生才有今日之令名。
「可见文重于武,不仅仅是朝廷的意见,连范大人那样的人物也是这般看法。」段子介对这些故事知之甚详。
不料秦观冷笑道:「小弟不才,也喜欢读兵书。汉人投笔从戎,遂有西域,今人弃武从文,昔日关中腹地,今日竟成边塞。孰是孰非,不是一眼即明么?因此小弟觉得,这文武之道,不可偏废。」
段子介想不到秦观能说出这番话来,倒是吃了一惊,道:「少游见识不凡!」
秦观笑道:「这倒称不上见识不凡。不过小弟之所以喜欢石学士府上的那个田烈武,实在就是因为这一点。他可是一心想读兵书,考武举,将来边疆立功的。」
段子介叹道:「想不到我见识还比不上一个捕快。」
「今日之事,段兄可曾看清,朝廷四处用兵,那是因为大宋对胡夷低声下气太久了,堂堂上国,怎能一直受这种屈辱。
「石学士让义学的孩子学弓箭、马术,又是为何?技艺大赛,又是为何?段兄在白水潭学院待了这么久,还看不清这些事情么?
「其实我倒是很羡慕段兄文武全才,我若有段兄这样的身手,早就考武进士去了。」秦观娓娓说道。
「或许我真的应当去考武举,在沙场上搏个功名。」段子介被秦观说得怦然心动。
「不止是你,那个和你打架的吴安国,同进士出身的功名都不要了,听说已经让他表哥找人保举他去考武举,想夺武状元哩。」
段子介冷笑一声:「是么?这个状元只怕轮不到他。」他被秦观说得下定了决心。
「段兄有意去考武进士了么?」秦观故意问道。
段子介笑道:「我不是去考武进士,我是去夺武状元。」
「那得去找石学士,请他具保推荐才有资格。」秦观看来果真对武举很有兴趣,竟然把这些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那倒不必,在学院里找两个有资格保荐的老师帮忙不是难事。听说石山长要成亲了,这种事情,不好去麻烦他。」段子介笑道,他内心是希望石越娶桑梓儿的,不过对于结果怎么样,他倒并不是很在乎。
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对于他们的前任山长,大宋现在最有名的单身男子,终于传出来要娶亲的消息,都有长出一口气之感。
毕竟以石越的身分,老不娶亲,在他的学生们看来,也不像个样子。估计等石越正式成亲之后,他们的担心就会全部转移到桑充国身上。
「听说是皇上赐婚,王丞相家的小姐?」
秦观对于这种轶闻,一向很有兴趣,他没注意说到这个话题时,那个在旁边弹曲子的歌女也不易觉察地竖起了耳朵。
段子介笑道:「不一定吧,说不定是桑山长的妹子。」
「不是说皇上赐婚么?曾布曾大人为媒。」
「传闻之事太多了,还有人说太皇太后想把清河郡主赐婚石山长,但是皇太后认为还有长姐未嫁,而郡主年纪太轻,这才没有成功。
「又有人说太皇太后让人传谕濮国公,叫他自己找媒人去石府提亲。现在谣言满天飞。」段子介也道听涂说了不少。
秦观听了一怔,奇道:「为何让濮国公自己去提亲?」
段子介见他相问,笑道:「我如何知道?所以我说兴许就是桑小姐。」
秦观笑道:「不管是谁,有件事情可以肯定。」
「却是何事?」段子介问道。
秦观笑道:「那便是石学士要成亲了,这总错不了。」
段子介拊掌笑道:「这果然是错不了的。为了这件事,可以浮一大白。」说着举起酒来和秦观碰杯。
秦观也微笑着举起酒来,以示庆祝,这酒尚未入口,就听到那边厢琵琶的声音「铮」地划过一道破音,显是弹琴者心神不宁,一不小心跑了调。
秦少游是何等人物,音律上一丁点事情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何况这么明显的错误。他奇怪地看了那个歌妓一眼,问道:「莺儿姑娘,可是有心事?」
那个叫莺儿的歌妓见秦观相问,连忙敛身道歉,低声说道:「奴婢该死,请二位公子恕罪。」
秦观笑道:「恕罪无妨,不过总得有个缘故。我和段兄听得在理,自然不会怪你。」
「这……」
莺儿迟疑地看了两人一眼,不敢做声。
段子介笑道:「莺儿姑娘的琴技,也是碧月轩有名的,今日显是有心事,有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我们也能帮到你。」
莺儿叹了口气,回道:「只怕这桩心事,二位公子也帮不了。」
秦观和段子介对望一眼,更加好奇。
秦观心思灵转,想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取笑道:「难不成我们在说石学士的婚事,姑娘心有所感么?」
他这句话说得莺儿哑然失笑:「奴家哪里敢存那个痴心妄想。二位公子相问,倒也不敢相瞒,奴家这桩心事,是为一个要好的姐妹操的。」
「要好的姐妹?」
莺儿苦笑一声,叹道:「本来似我们这样的风尘女子,是应当少一点痴心的。
「不过我这个姐姐,生来高傲,平素便是王孙公子,也未必愿意多瞧几眼,可真要喜欢上了一个人,也就傻得什么都不顾了,也不去论对方身分高贵,并非平常之人,真真如飞蛾扑火一般,到头来只让我们看得心疼。」
秦观和段子介对望一眼,她这番话虽然没头没脑,但二人却也立时便知道她说的正是楚云儿了。
京师无人不知碧月轩的楚云儿姑娘是石越红粉中的好友。石越的婚事传出来,桑梓儿还是小女孩的心思,而且还未必没有希望,家里又是千人哄万人疼,兼有一个阿旺专门陪她开解,倒挂不了几分心事。
楚云儿却是明知没有希望,但心中却也没办法不去在乎,真正愁肠百转,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她平时和碧月轩的女孩子相处极好,在姐妹中人缘很好,因此这些女孩子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段子介对歌妓们的心思本也不太了解,虽然他不曾刻意地歧视这些女孩子,但是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歌妓也有自己的爱憎,这本是那时候许多男子最常见的心态,因此听莺儿说来,一来理解不了,二来也没觉得是个事情。
秦观却是心思细腻的人,对女孩子的心事知道得多一点,听到莺儿忍不住在这里打抱不平,他就更可以想见楚云儿的苦楚了,因此不由有点尴尬。
须知方才他还在这里和段子介举酒庆祝,哪里又知道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却要为此事痛不欲生?
他当下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这等事情,皆是命里定数,也没有办法强求。姑娘回头好好安慰一下你那位姐姐吧。」
莺儿听他这么说,又敛身一礼,柔声道:「多谢公子关心。」
回到座位上,她重新调了一下琴弦,起了个调,娇声唱道:「……春风十里柔情,怎奈何、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这本是秦观一首新词,当时写来,秦观本来也没什么感情,然而此时此刻,见那位莺儿姑娘柳眉微锁,眼中晶莹,却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有人为不能嫁给石越而伤心,有人为石越要娶亲了而举杯,也有更多的人为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但谁也不曾想过,这件事在王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同于王安石的犹豫,王雱对这桩婚事,是强烈地反对。
而王旁以及两位叔父王安礼、王安国,却是表示支持。
可悲的是,王昉虽然受到宠爱,但在这种场合,却几乎没有她说话的分儿─尽管这涉及她的终身幸福。
而王夫人则是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她完全无条件地支持丈夫的决定,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让夫君为难。
王旁因为在家里受的宠爱远不如哥哥王雱,而自己才学也不及王雱,所以一向不敢顶撞王雱。
只听到王雱厉声说道:「父亲,这种事情如何做得?难道想让妹妹重蹈姐姐的覆辙么?」
王安石沉吟不语,用手指不断地敲击桌面,显见心里犹豫得厉害。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特别王安石这样非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