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子在病榻之上的苦劝,吕惠卿悄悄的解去心结,皇帝的知遇之恩,少年时代以来三、四十年的理想,国家的前途与命运……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悄悄点燃王安石心中本已熄灭的雄心。
注十七:司天监,官署名。职掌管观察天象、推算历法节气,历代多设置,名称不同而已。灵台,司天监官职名。
注十八:权知,宋代知州,一般是有一定资历且受到举荐的文臣才能够担任,且资历深浅还会决定其称谓。
例如,由官阶二品以上以及兼中书、枢密院、宣徽院使〈皆宰相职〉去担任知州者,则称为「判某州军府事」;以较浅资历而担任知州的人,则被称为「权知某州军州事」或者「权发遣某州军州事」。
而开封府的真正长官,应当是开封府牧、开封府尹,但是这个官职因为宋太宗担任过,所以不再授予人臣。因此凡开封府知府,一律是用「权知」来称呼。
注十九:奥贝斯坦,PaulvonOberstein,日本知名作家田中芳树《银河英雄传说》一书中的人物。
一个冷酷的谋臣,马其维利主义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切以王朝利益为优先,处理事情的手段最被人非议之处。他的脑子里面充满了绝对的冷静、绝对的理性、绝对的现实考量。银英传的读者有不少人讨厌他,理由是他「不近人情」。
注二十:陈绎「闺门不肃」,意指家中有逾礼非分的行为产生,如家中女眷红杏出墙,自己持身不正有乱伦行为,或者不敬公婆等等……
注二十一:中书检正官兼直舍人院,乃「中书检正官」兼职「直舍人院」之意,两者皆官职名。
注二十二:权司之职待议,然尽谤其身,大意是说,政府机关的工作还有待商议或说有待讨论,就开始放肆攻击诽谤,将其骂成一无是处了。
第五章 说客
琼林苑是大宋的皇家花园,占地数百顷。
皇帝在那里或休闲射猎,或召见近臣,本是常事。
但是赵顼自登基以来,勤于国事,励精图治,一年之中反倒难得去几次。
所以石越接到皇帝在琼林苑召见他的旨意,委实有点意外。
琼林苑离白水潭学院不远,石越进苑之后,一路行来,只见溪水纵横,小路如织。
溪边槐柳,路旁松柏,交错成荫。
此时已是初春,翠色点缀,让人望而心怡。
又可见苑之东南西北,各有花阵。
东边是杏林成阵,南面是桃花相映,西角是大片石榴林,北方是梅枝交织。
顺着一条清澈的小溪走去,一路听到铮铮的琴声隐约传来,琴声略显促乱,不自觉地流露出操琴者心中烦乱的情绪。
石越心里越发纳闷。
但是他今天的心情却非常不错,大宋最优良的工匠们聚集在一起,虽然第一炉铁效果并不理想,但是却研制出了更先进的鼓风机。
石越虽然是外行,却也知道炉中的温度与鼓风机是密切相关的。
没有多久,石越就在太监的指引下走到一座亭子边。
放眼望去,只见亭上写着「惜时亭」三个字的草书,想到自己终于能认识草书了,石越就不由自主的泛出一丝微笑。
坐在惜时亭操琴的,正是当今的皇帝赵顼,时年二十三岁。
他身着一袭白绸长袍,袍上隐隐显出龙纹绣饰,也没有戴朝冠,只将头发用一条明黄的丝带盘扎着,显得颇为清爽。
石越对大宋服饰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个帽子,怎么看怎么觉得难看,此时赵顼不戴帽子,在石越眼中,立即气色为之一变。
因见皇帝在弹琴,石越便不敢打扰,只好远远的候着,等太监的通报。
不料赵顼根本心不在焉,远远看到石越过来,便把琴一推,笑道:「石卿,过来说话。」
石越连忙过去见礼:「臣石越叩见吾皇万岁。」
赵顼摆了摆手,笑道:「今日君臣之间不讲这些,随便些说话。」
石越也不知道赵顼打的什么主意,欠身道:「臣不敢。」
赵顼指着满园春色,笑道:「久闻石九变之名,今日可否填词一首,叫乐坊唱来。」
石越微笑道:「陛下,臣有一年多不曾填词,因为臣曾经当天发誓,终身不再填词作诗。」
赵顼愕然道:「这又是为何?」
「臣生性本好填词作曲,然而自到京师后,才发觉士大夫歌舞楼台,文多质少,臣遂决意不再作词,以此自励,虽不足以警醒世人,却至少可以让自己不去沉迷在诗词歌赋之中。」
赵顼抚掌笑道:「都说石子明少年老成,想不到也有些偏激之举。但朕亦不夺你之志。」
石越恭身说道:「谢陛下体谅。」
赵顼倚栏指着满园的景物,道:「石卿看这满园春色,生机勃勃,但过不了几个月,却要花落残红,朕读过卿的词,有一句叫『惜春常怕花开早』,正是说到了人们的心坎上。」
石越却知道赵顼特意召他到琼林苑相见,绝非是为了悲春伤秋,这不过是故意东拉西扯找一个引子罢了,而现今能让皇帝操心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西北的兵事,一是王安石辞相。
因笑道:「陛下,臣前几日在坊间倒听到王丞相的旧词,意境恰与臣之拙作相反。」
「哦?」
石越微微一笑,低声唱道:「留春且住,自有天庭语,涤荡落红去锦污,应谢及时风雨。最是知趣琵琶,欢欣漫及天涯。岂止宫墙朱户,何处不正飞花。」
这一曲词欢快激越,让人听了心情为之一振。
赵顼笑道:「这是什么调子,朕怎么没有听说过?」
「本是清平乐的调子,臣微微改了一下节奏与音调。」
石越脸一红,他不记得清平乐的调子,便配着一段越剧的调子唱出来,竟然也别有风味。
赵顼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是微微改一下吧?这词朕也听过,是两年前王安石唱和其弟的词作吧?过了两年,如今的心境肯定大不一样了。朕竟是无论如何下诏,也不能劝他回都堂视事〈注二十三〉。」
石越笑道:「陛下不用担心,臣以为王丞相必定能复出视事的。」
「何以见得?」
「有诗为证。王丞相有一首诗云:『上古沓默无人声,日月山河岂待平。荷天倚剑顽石斩,动地挥鞭烈马奔。纵是泰山强压顶,怎奈鹏鸟早飞腾。借得雄风成亿兆,何惧万里一征程。』臣由此诗观王丞相的抱负与胸襟,知其必会重出视事。」
赵顼默默念道:「借得雄风成亿兆,何惧万里一征程。果然气魄非凡。」半晌,忽然笑道:「卿的青苗法改良颇为成功,但是合作社的实行在各地却颇不相同,能够实行的地方效果都还不错,但全国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地方都没能实行下去,朕意置提举官专门督促此事,卿意如何?」
石越见皇帝忽然转到这个话题,虽觉奇怪,却也不敢怠慢,想了半晌方道:「陛下,臣以为还是不要置提举官为好。」
「为何?」赵顼奇道。
「为政之道,务在简要,不扰民。各地本来就有地方官,皇上就应当信任他们的能力。如果他们能力不行,可以将其撤换,不必由中央再另行派人,时时督促,这样更容易滋生弊端。
「合作社本是自愿性的组织,百姓若见有利,假以时日,必能风行。若是无利,何必强求一个形式?」
赵顼思忖一会,点头道:「卿说得也有理。朕欲在今年之内,将改良青苗法于全国推行,只待王丞相回中书便议行。
「这件事爱卿自是功在社稷。到时有司自当明令褒奖,但是你的白水潭学院,却是惹了不少麻烦。」
石越知道皇帝有意回护自己,把一些话放到这里来说,连忙说道:「臣管教不严,实在有罪。不过白水潭学院下一任的山长,臣希望能够组织一个教授联席会议,山长由教授联席会议选出,希望皇上能够恩准。」
当下便向皇帝解释什么是教授联席会议,怎么样选举。
他希望用这个方法,一方面保证学院的山长首先是本校的教授,使今后学院的管理权、领导权不落在官僚手里,避免政治力量对学院干涉过多。
另一方面则在大宋的高级知识分子中间,推行民主的决策体制。
只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以后石越要想保持对白水潭学院的个人影响力,在无形中多了许多障碍。
不过在短时间内这不是一个问题,毕竟做为学院的创始人,这种影响力本身就是非常深远的。
赵顼听他说着这些新奇的管理方式,笑道:「这些和卿所着《三代之治》中的某些东西,颇有相合之处。朕便许了你,今后白水潭学院山长,那个什么教授联席会议选举之后,朕都要亲自任命,以为定制。」
石越连忙兴高采烈的叩谢圣恩,心里却暗暗叫苦。
也许在赵顼看来,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褒宠,但石越并不希望白水潭学院沦为官办大学,他更希望学院能保持相对的独立性,但在现实面前,他却不得不妥协。
赵顼又问起兵器研究院的情况。
石越红着脸向皇帝支支吾吾地解释着鼓风机的「伟大意义」,引得赵顼莞尔笑道:「卿不必紧张,朕给卿两年时间,不必急。」
他以为两年时间已经是很宽裕了,哪里知道石越现在要搞的发明,便是几十年搞不出来,也不见得稀奇。
好在石越也不是太懂,听到「两年时间」,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赵顼似乎只是顺便提提兵器研究院的事情,也没有继续再问什么,忽然又换了话题,道:「朕现在最担心的,是王韶在西北究竟能不能成功。国库本不宽裕,打一仗要花的钱,都是百姓的血汗呀。」
石越嘴唇一动,却终于生生忍住了。
他倒是知道王韶在熙宁五年会有一次胜利……只是说出来似乎多有不便。
正在犹疑之时。
忽然,赵顼又说道:「方才卿说王丞相必然会出来视事,现在西北要打仗,朝廷中书无人主持大局,政事乱成一团。朕素信卿之能,这次就由卿去颁旨,促王丞相回政事堂视事。卿可愿为朕分忧?」
石越顿时目瞪口呆,赵顼和他漫无边际的东拉西扯,原来竟是想让他去游说王安石复出视事!
他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急病乱投医,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几乎想跳河。
让他去说服王安石,实在……但是无论如何,石越也不可能当面拒绝,他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