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奇怪地斜了他一眼:“你这么快就把手伸到东区了?”
唐忆舟摇摇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简言真想大笑三声,这句话从唐忆舟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讽刺。
但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绿灯亮起来,唐忆舟踩油门,问:“简言,你小时候什么样,你还记得么?”
简言目光一黯,道:“有师父,有师兄,很快乐。”
“我小时候也很快乐。你是不是特别不能理解?”他歪头,一笑,“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唐家就宣告破产了。那时候家里捉襟见肘,又不缺落井下石的人,爸爸把能卖的都卖了,就剩下大宅子,空荡荡的,说什么也不肯卖了还债。呵,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的手指轻叩了一下方向盘,说:“反正钱没了,人还在。那时候有人看中了忆青长得好看,背地里找爸爸,说要忆青跟着他。那时候忆青才多大,说是过去还过少爷日子,那些人的脑子里到底有什么龌龊想法,谁不知道。爸爸一口回绝,那人又找上我妈。我那时候跟忆青转学到一家平民小学,我上四年级,忆青刚刚上学。上午妈妈到学校接忆青,我从窗口看见,课都不上了,当着老师的面跑出教室去。你说,我是不是挺早熟的,那点事,我那么小就明白了。”
“你拦住了?”简言问。
“当然啊。”唐忆舟笑,“我跑得快啊,不信哪天咱俩比比。”
简言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说。
“那个人把车开到学校门口,我搂着忆青给他下跪磕头,说我愿意做牛做马,别带走我弟弟。忆青就缩在我怀里哭,我扇了他好几个耳光,叫他不准哭,给人家磕头,求人家放一马。其实我才舍不得打我弟弟,不过我弟弟这人,哭起来最好看,我磕得脑门出血,不能叫他几滴眼泪坏事。我就这么搂着我弟弟在校门口哭,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都要围过来,那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没再为难我们,给了我妈一点钱,走了。”
“那人是谁?”简言问,“他还活着么?”
“活着,他没必要死。”唐忆舟说,“还不到他死的时候。”
简言暗道,果然是唐氏风格。
“不过那之后,我跟我弟就辍学了。也对,哪个学校敢要我们这样的呢,跟黑社会牵扯不清的。后来就断断续续,从家里的书架子上找书看。多亏那些破书没人要,我爸也没卖,不然我们兄弟俩到现在还目不识丁。”唐忆舟自嘲地笑了几声,“我跟我妈,从那时开始也没再说过话,她临死都在责怪我,说我跟我爸一样,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她娘家人来接我去美国的时候,也都记恨忆青的妈妈,不肯带他走。不过,最后还是我赢了。”
“唐忆青出事了么?”简言问。
唐忆舟咧开嘴,难看得笑起来,笑了几声,忽然,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眼眶:“怎么会……我怎么会叫我弟弟出事……我们在美国,离家出走,没东西吃,去卖血打拳也都熬过来了……怎么现在反而出事了呢……怎么现在反而……”
简言联想他之前的话,心里忽然有个不好的猜想:“难道是……秦绍然……”
唐忆舟摇着头,哭得不能自抑。简言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明白他绝不是脑子一抽自己钻喷泉底下。唐忆青遇到了什么事,让他无助痛苦到如此?
“停车,唐忆舟,你停车。”简言说,“究竟怎么了。”
车子是停下来了,眼泪却还是一颗一颗往下掉。简言暗骂一声要没出息也别在自己面前,掏出手机拨号给师兄。电话几乎立刻就被接起,却是小顾公子慵懒的声音:“呦,小师弟。”
“叫我师兄……”来。
手机被抢走,简言怒目:“你要发疯……”
他妈的,简言一边用力抽出手一边心里暗骂,今天都不让我把话说完。
唐忆舟的眼泪混在口中,格外咸酸苦涩,简言扭着身体不让他吻,他就吻得更加用力。他伸出脚踹,每一下都踹中了,那个人吃痛,咬他嘴唇,他回咬。口腔里蔓延开血腥气,混着口水泪水,狼狈不堪。简言又羞又怒,下一脚下了狠劲,正好踹在唐忆舟要害。唐忆舟也不是金刚,那地方挨了一脚,疼得蜷起来,简言趁机脱身,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小样心头更恨,连踢带推,拉开车门把人弄下车,自己坐上驾驶席。发动车子之前一刻,想了想,摸出零钱,扔出窗外。
过了不知道多久,唐忆舟从地上爬起来,这地方行人不多,也把自己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耍猴一般。他一张一张捡起地上的零钱,推开众人,肿着嘴唇笑了一下,对着围观的出租车司机挥挥手,说:“打车。”
刚坐上车口袋里手机嗡嗡作响,来电显示是贝素樱的电话。
心里一阵烦躁,关机。司机小心翼翼回过头,问:“去哪?”
去哪儿呢?
没有忆青的唐家大宅不想去,有着贝素樱的婚房也不想去。
原来,后果这么严重。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接收自己的脆弱,跟自己一起哭一起笑,肯承担自己的情绪崩溃。
他后悔了,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郊外偶遇
简言开着车,顺着路拐了三个路口,驶上通往郊区的路。这条路以前常常走,在哪里转弯,哪里有红灯,都是了若指掌。秦绍然家住得这么偏,仿佛大户人家的时间不要钱,可以全部浪费在路上一样。
车速渐渐慢下来,直到滑行后停住。简言把钥匙拔下,身子后仰,陷在椅背里。
干嘛这么急着奔过来呢。
唐忆舟唐忆青,跟自己没关系啊,况且,谁知道唐忆舟是不是在用一场眼泪设局。挑拨秦高两家关系的,已经可以确定是唐忆青,雇佣自己的,也可以确定是高老头。那么,当初锐对自己说的一切,就是错误的。是谁在他调查的时候误导了他?又是谁在利用他给自己传达了错误信息之后杀他灭口?简言隐隐觉得胆寒,会给自己设套的人,在那么早之前就知道了自己在调查夜的死因,可他竟然不动声色,玩弄自己于鼓掌。
这个人不会是刘劲周,直到秦绍然对他说起,他才知道夜已经死亡;这个人也不是秦澜,他到如今也不能接受夜已经死亡,甚至怀疑自己的哥哥是凶手;更加不会是段鹰或者别的什么角色,夜何德何能,招这么多人记恨。
这个人的名字,几乎呼之欲出。
秦绍然,或者唐忆舟。
秦绍然要杀夜,原因众多,可他就是觉得,不应该是这个人。
那么,是唐忆舟?
杀了夜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他要得是秦绍然方寸大乱,好趁机攻入东区的话,之前已经考虑过,可能性太小。且不说当时他羽翼未丰,即便实力超群,端看前些天秦绍然颓废自闭,东区也仍旧井井有条,就知道秦绍然培养了多么得力的左右手。况且,东区真的乱了,也是贝叔趁虚而入,对他是非常无利的。
简言闭上眼,让自己沉入黑暗。
唐忆舟一肚子坏水,是个阴谋家,用师兄的话,是个什么都豁得出去的变态。那么,当唐忆青自作主张联络高家,高家也听从了他这一心急的建议,夜的枪架在了秦绍然头顶时,他要如何,才能阻止秦绍然的死亡,保护他的弟弟?
只有夜,以及这一切的知情人都不能再说话。
陈威寒是怎样有机会认识高搏的呢?简言一瞬间有了答案。
真是一劳永逸。夜如愿被杀,中间人被秦绍然寻仇,锐也死了,高搏被陈威寒洗脑,高老头为了保自己儿子,也不会乱说话。唐忆舟如今是安全极了,即便简言如此怀疑,都找不到证据证明他就是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因为所有的知情人都无法再说出真相了。
窗玻璃上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简言从半梦半醒之间猛然惊醒,眼前一片模糊,心里却闪过一瞬银光。
不,不是所有的知情人,至少,还有唐忆青。
秦绍然努力让自己微笑,等简言略微清醒,放下车窗,略弓着身子,问:“怎么开着车睡在这里?”又打量着车,“这是从哪来的?”
简言有些窘,一只手偷偷摸钥匙,不料还是被秦绍然看出来,这回的微笑就自然多了:“是来找我?”
摇头,还是摸钥匙,却摸不到。
秦绍然把半个身子探进车厢,从副驾驶座上拎起一个钥匙扣,晃着上面的钥匙道:“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简言无奈,老老实实答:“你把唐忆青怎么了?”
却没想到秦绍然讥笑两声,说:“你问错人了吧,你不如问唐忆舟,他把他弟弟怎么了。”
简言挑眉,表示不解。
“昨天晚上,西区最大的仓库出了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不关心,不过,据说有人中饱私囊,借着帮派的东风干私活,且数额巨大。那人当即被贝叔请了去,好好问候了一宿,现在出没出来不知道,不过,贝叔的刑室闻名遐迩,只怕他有命进,无命出。”
简言心里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果然,秦绍然接着道:“这个人就是唐忆青。他这一倒霉,连带着唐忆舟背后的势力也都牵扯进来,恰好,方便贝叔一锅端。”
“秦绍然,”无法忽视秦绍然口中越来越严重的讥诮,简言道,“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秦绍然一笑:“我只是叫人吹了吹风,让贝叔知道,他手底下有人底子不干净,在打洞。”
“为了夜,所以报复唐忆青?”简言问。
“不,我报复的是唐氏兄弟。”秦绍然说起来云淡风轻,“怎知道唐忆舟躲了过去,唐忆青却暴露了。或者说,怎么唐忆舟知道注意,却没提醒唐忆青。”
“你的意思是……唐忆舟把弟弟推出去背黑锅?”简言的语调都带着些微颤,“为什么?”
那张哭泣的脸,究竟是出于歉疚,还是出于痛苦?
秦绍然单手撑着车顶,笑得轻巧。的确,无需解释,简言略微一想,便能想通。
成为贝叔的乘龙快婿,接住妻子的地位一步登天成为西区老大,又或者暗地经营,再用不知道多少年的时间成为西区老大,选择哪个,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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