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叹了口气,「还是回来吧。」
「你煮的咖啡虽然苦得要死,不过总算比外面的强一点。」
「还有你那些衣服,扔在我那里算什么,快点拿回去,总比你现在穿得强多了吧。」
「我……」
「呜……」
背上的男人发出的声音让薛皓哲顿了顿,「嗯?」
「我很难过……」裴亦安终于小声地,「要吐了……」
薛皓哲赶紧把他放了下来,才看到背上的男人满脸都湿漉漉的,一手捂着喉咙,看上去就很痛苦的样子。薛皓哲扶着他走到路边,他「哇」地一声就吐了。
薛皓哲一脸黑线地拍着他的背,这家伙那点可怜的眼泪,竟然都是因为灌酒灌到想吐,他是疯了才会觉得这家伙是委屈地湿了。单细胞生物知道什么叫做委屈吗?!
等到裴亦安吐得差不多,薛皓哲才又重新背起他来上路,男人有气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呼出的气息也都喷在他的耳后,虽然疲惫,却怎么都吐槽不起来了。
「我……讨厌你。」
「我也讨厌你啊。」薛皓哲毫不客气地回嘴,「白痴醉鬼。」
「你……你是混蛋。」
「对,混蛋才会背你回去。」
薛皓哲恨不得把他往地上一扔算了,却仍然只是把男人的屁股往上托了托,低声地,「只有我这种傻混蛋才会。」
裴亦安又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就安静地趴在薛皓哲的背上睡着了。薛皓哲背着他,听着海浪声和男人平稳的呼吸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笑了笑,加快步伐走了起来。
裴亦安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他坐了起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奇怪,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呢?
思考了一会儿,也只是让头更痛了而已,裴亦安打了个哈欠放弃思考,刚放下腿准备下床,卧室的门就开了。
「小舅舅……你醒了?头痛吗?要不要喝点蜂蜜水?」
打开房门映入他视野的男人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家伙,虽然很久不见还是一样端正英俊的脸,一样温柔地笑着,好像这段时间的生活一下子都被压缩了,其实两个人还是同居在一起一样。
「你为什么会在我家?!」裴亦安愣了一下,才嚷了起来。
「昨天是我送小舅舅回来的啊。」薛皓哲把蜂蜜水放在他的床头柜上,「而且小舅舅边走边吐折腾了一路,回家了以后又吐了,我一整条裤子都被弄脏了,只好在这边过夜咯。」
裴亦安往他衣冠楚楚的白衬衫下面一看,才看到他穿的是自己搭在洗衣机上的运动裤,才有些内疚地,「呃……抱歉。」
「没什么,趁热喝了吧。」薛皓哲端起蜂蜜水来递给他。
裴亦安拿过杯子,点点头喝了下去。
四个月前,他回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不想再见面前的男人了。并不是因为被干涉或者被奚落,而是因为他终于了解了两个人之间存在的差距。
这是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努力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就算他的外表或者交际圈变得完全不一样,骨子里也都还是裴亦安而已,一辈子都不会变成薛皓哲那样的人。所以薛皓哲,永远都不可能对他说出「喜欢」,永远都不可能把他当做要一生一世的对象来看待。
因为他不配。
不管薛皓哲对他有多么好,有多么温柔,多么体贴,他也都不敢再要了,那只会让他越陷越深,沉浸在他们可以长久的错觉里不可自拔。
虽然已经是长进他心头里的刺,他还是连皮带肉地狠狠拔了出来。否则的话,总有一天会伤的更深吧。但是还是好痛,好像被拔掉的是他的一部份生命一样,让他根本就不敢面对伤口,一个人悄悄地躲起来疗伤。
薛皓哲也并没有半点消息,也许就像他一样,薛皓哲也早就知道了吧。他们之间是并没有可能的。
抱着回忆度日就好了,有那些就够了,伤口总有一天会重新长好,他已经慢慢地并不觉得痛了。
然而当薛皓哲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薛皓哲是一根针,给他带来的痛楚,并不只是那表皮上已经长好的一块,而是深入到了完全没办法想像到的地方。
痛得几乎要哀泣起来。
他根本就没办法抗拒薛皓哲的温柔和体贴,却又绝不想再陷入那样焦躁不安的情绪了。喜欢上男人已经很糟糕,喜欢上比自己强的多的男人就更加糟糕了。那些摆在他们中间的高度,他已经不想去费力攀爬了。
「我、我要去上班了。」裴亦安站起身来,「已经迟到了。」
薛皓哲愣了愣,看着他迅速地随便穿上外套就要出门,「小舅舅……」
「你可以找我的裤子穿,」裴亦安边穿鞋边说道:「你的裤子我洗好了以后会寄给你的。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他逃也似地拉上门走了出去,恨不得把那张脸隔绝到另一边永远都看不到才好。
裴亦安坐在公车上,边托腮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边发呆。
薛皓哲的话,大概已经回去了吧。
就像鲸鱼没有办法在小湖泊里生活,他这样的虾米跑到大海里去也是死路一条。他根本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跑去大城市里是错误的,再找到薛皓哲是错误的,会想要和薛皓哲在一起,则是错误中的错误。
裴亦安吃力的一步步走上阴暗潮湿的狭窄楼梯,掏出钥匙打开门,才看到桌上摆好的一桌菜。
「回来了。」薛皓哲端着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饭已经做好了哦。」
裴亦安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你没走?」
「以前都是小舅舅在照顾我,难得我过来,难道不应该表示一下吗?」薛皓哲把菜放在桌上,动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围裙,「快坐下来吧,我的手艺可是进步了不少的。」
裴亦安坐到他对面,拿起筷子,过了半晌才放下,「你还是走吧。」
「哎?」
「我现在过得很好,虽然工作薪水都很普通,但是很满足。」裴亦安有些吃力地慢慢说着:「我并没有办法变成你那样的人,所以还是请你走吧。」
「小舅舅这样就够了,」薛皓哲笑起来,「就算真的没有工作,我也愿意照顾你啊。」
「我也是男人。」裴亦安抬起头来,眼眶已经全红了,「拜托你留一点自尊给我吧。请你离开。」
薛皓哲愣了很久,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收了起来,只点一点头,「我知道了。」他起身离开,带上门,没有说一句话。
裴亦安在桌前低着头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到视窗去看。一探出头,就看到薛皓哲站在大雨里,抬起头来看着他,裴亦安吃了一惊,连忙收回了视线,连窗帘也都拉上。
他在窗帘后面站了一会儿,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裴亦安跑过去接起电话:「喂?」
「小舅舅。」
「你怎么会有我家电话……」
「我在家的时候用你的电话拨了我的手机,所以有存起来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裴亦安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只好耐着性子,「你快走吧,现在招不到车,一会儿就连公车都没有了。」
「我是想告诉你,我有做你爱吃的香芋百合羹,要趁热吃才比较好。」
「……」
「你冰箱里没太多材料,我叫了外送,都是配好的半成品,你稍微炒一下就可以吃了。」
「我有好好比较过价钱,而且帐单都放在你的冰箱上了。」
裴亦安握着话筒,听着他的声音。轻微的雨滴拍打在话筒上的声响;模糊又轻柔的呼吸的声响;并不太真切的,顺着他的额发滴落下来的雨滴,落到地上的水潭里的声响。
明明在很久以前就做了决定,却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地,失去了一块一样。
「这次是我不对。我不会再讲那样的话了,也不会再来打扰你,抱歉。」
电话被突然挂断了,只剩下那头传来的单调的「嘟嘟」声,裴亦安有些不知所措地呆了一会儿,突然就扔下电话冲到了门口。
他刚拉开门,就看到那被雨淋了个彻底的男人站在他家门,一手还握着电话,另一手冲他摆了摆,微笑道:「小舅舅。」
裴亦安愣了几秒,慢慢皱起眉毛来,用力甩上门。薛皓哲连忙伸脚挤了进来,全然不再顾及形象的大叫:「等等等等等……听我解释啊。」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裴亦安边用力踩着薛皓哲伸进门来的一条腿往外踢,边用力地关上门,「我我我我绝对不会再放你进来了!」
「不要别扭嘛,你明明就想下楼去找我吧刚才?!」薛皓哲痛得不行,却还是努力的成功挤了半只手进去把住门,「我不过只是节省了你下楼的时间而已啊。」
「我才没有!你爱站多久站多久!」裴亦安使劲把门一推,然后就听到了薛皓哲的一声惨叫——
「我我我我的手!!!!!!!」
薛皓哲坐在沙发上,捧着肿得老高的手背,有些眼泪汪汪地撒着娇,「小舅舅下手好重,要是手废了,我的工作就丢定了,到时候只能靠小舅舅养。」
据说楚之涵就是是这种卑鄙的伎俩搞定了他那个小老师,在对方表示「我一定会养你的」的情况下理所当然的登堂入室。
「我才养不起你。」裴亦安没好气的拿出药箱来,「再说谁让你非要把手伸进来的,活该。」
果、果然这种招数对付这个家伙,又是完全没用,对这家伙一切浪漫的招数都是没用的。薛皓哲还在垂头丧气地感伤,就听见裴亦安硬梆梆地语气:「手拿过来,帮你上药。」
薛皓哲立刻满心欢喜地把手递过去,看着裴亦安仔细轻柔的动作,轻声地,「其实你还是很喜欢我的吧?」
裴亦安帮他上完药,抬起头来看着他,「那种事,我不是早就说过很多遍了吗?」
「哎?」
「一直都是我在跟你说『喜欢』吧,从我们开始交往到现在。你有对我说过『喜欢』吗?」
薛皓哲被堵了个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支支吾吾地,「就算我不说……」
「其实是我的错,没办法可以变成让你喜欢的人。」裴亦安转过身,轻声地,「虽然我也努力过,可是果然还是做不到。」
他的声音很轻,话也并不长,可是好像却是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说出来的一样。
「所以在你开口说讨厌之前,我还是自己先离开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