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杨邦杰惊觉身边不见了小星,无奈晨会时间将至,少不得匆匆整装,吩咐明日开拔事宜。忙乱了半天,他终於抽了个空档,唤管理营妓的官员过来询问,「昨夜我拣选的那个营妓,怎麽今早便不见了。」
管理官难得被召见,打起十二分精神,娓娓道来,「启禀将军,营妓若是陪宿,翌日就会被带回妓帐中接客,这是规矩。将军鲜少召人,所以不知。更何况那小星又是红牌,一早便有一群弟兄,指名要他……」
他见杨邦杰脸色不好,怕是对那小星上了心,因说道,「若是称了将军的心,写一纸文书,自可留人在帐下,如此,他便可免去送往迎来之苦。」
杨邦杰皱眉说道,「还得写文书?」
那管理官拱手说道,「不然营妓陪宿之後,假传将军命令,逃脱了去,这就难办。」
杨邦杰知是实情,犹豫了半晌,不知该不该签这纸文书。他确实有几分怜惜小星,但想到如此要人,不啻是替他开了特例。
又忆及昨夜种种恩情,还有小星先前那段话,不免动了情肠,他抓起纸笔说道,「也罢,我写与你,立即将人带来。」
过得一顿饭的时间,小星就让那管理官领入帐中,给杨邦杰磕头,算是收在他帐下。小星身著青色粗布袍、头上用木簪绾了个发髻,乾乾净净的,却在眼角带了点春色。
杨邦杰不愿多想,这段时间小星是干什麽去了,只是说道,「子信来得正好,大军明日开拔,替我收拾营帐。」
小星答应了一声,便著手收拾,动作相当利索。杨邦杰看他略显单薄的身影,在自己营帐里忙忙碌碌地打转,暗叹命运弄人,又想起自己家事,不免慨叹起来。
小星见状,走到杨邦杰身侧问道,「将军何事忧烦?」
杨邦杰只是拿话搪塞,吩咐说道,「你用心收拾便是,好些东西都得装在箱笼里头,你拿这本册子记下,什麽东西收在哪口箱子,省得弄乱。」
小星自知今日能让杨邦杰收在帐下,是带了几分侥幸。今日听底下士卒说道,这位将领律己甚严,饮食起居都同士兵一样。若非杨邦杰心事难以排遣,说什麽也不可能只因一夜的露水姻缘,就收用了自己。他自知不便多问,便依照杨邦杰所言,仔细誊录登记。
杨邦杰见小星写的是颜筋柳骨,一笔好字,便好奇问道,「你这笔好字,得费多大劲才练得出来?子信可是家里头当官的犯了事,这才没入官中的?」
不想这话却让小星顶了回去,「不是官宦世家,便不能练字吗?」
杨邦杰见他这模样倒有些好笑,不免逗弄他说道,「子信除了写字,还会些什麽?」
小星的眸子灵巧地转过杨邦杰脸上说道,「小人会著可多喽!看将军是想听,小星会洗衣造饭、暖床叠被,还是想知道其他的?」
杨邦杰知道他是在逗自己乐,亦笑道,「谁问你暖床叠被,自然是其他的。」
小星故作沉吟,笑著说道,「大约会做几首歪诗,吹笛弹琴,写字画图,对了!还会下棋。」
杨邦杰还道他是吹嘘,调笑著说道,「也就是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喽?」
小星只是谦让说道,「样样精通不敢说,稀松平常得很。」
杨邦杰见他这样,倒来了兴致,搂著小星说道,「那你陪我下盘棋,就知道你是精通还是稀松。」
小星靠在杨邦杰怀中,任著他摆弄,轻笑说道,「这一局下去,不知要多少时间,等閒暇之时再说。」
「那麽弹首曲子,或是画幅画,看什麽简便。」
「笔墨都是现成的,待小人画幅画吧!」
小星说著,轻轻挣开杨邦杰的怀抱,执起笔来,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地挥洒。他先以大笔淡墨泼洒成衣纹,再用浓墨勾勒,下笔撇捺转折,人物衣折乍现。杨邦杰看他挥毫之姿,只觉意气飞扬、顾盼潇洒,好似自信满满的文士,正执笔作画,哪里还有先前屈意逢迎的姿态?
转眼之间,一位高大英挺的将军跃然於纸上,手按长刀,眺望西北,画上提的字是:「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这诗简单,杨邦杰也看得懂,他喜得搂紧小星说道,「承你吉言,此番出征,一定大破西骜!」
小星只是摇头说道,「画得不好,几年没画,都生疏了。」
相处至今,杨邦杰大抵能猜到,小星应当出身书香世家,因故流落至此,所以不愿意真名示人,便轻声问道,「子信,你真不欲与我说说你的来历?我大可派人查阅你的档案。」
小星故作生气,冷冷答道,「将军若是想这样得知,小人也无话可说,只是会令小人不服罢了!」
杨邦杰给这话逼迫不过,只得呐呐地说道,「我也就是问问,日後相处久了,还怕你不告诉我吗?」
小星听杨邦杰这麽说,喜得下拜说道,「将军愿意尊重小人的心情,是最好不过的,小星谢过将军。」
杨邦杰拉他起来,只觉心头痒痒的。再看小星,他已开始专心地收拾物件,逐一清点,好不认真。
就这样,小星收在杨邦杰帐中,帮著端茶递水、整装更衣,一路随大军往赴前线。若是将官们进帐议事,他便会机灵地回避,甚是乖觉;若是私下独处,和他东拉西扯,小星不会刻意逢迎,也不招人讨厌。杨邦杰搂他在怀里,彷佛是收留了一只乖顺的小宠物在身边,和他閒话对弈,就能解去心中的烦闷。
大军越接近西北,越能感觉到北地寒苦,只是初秋时分,就能领受到冷气从地面窜出直直钻入心脾,诗人曾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说的就是塞外气候。
弟兄们把这些没事爱扰边的夷狄骂翻了,特别怀念家里暖和的被窝和热炕,但是没办法,西骜一旦入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众人明白这点,认份地冒著寒冷前行。
杨邦杰见秋意渐长,小星穿著厚重的棉袍,顶著严寒的北风,随大军行走,不免心疼。夜里将小星搂在怀里,但觉他手脚冰冷,身子不住颤抖,杨邦杰怜惜地问道,「衣衫不够怎麽不说?看你这等天气还走在雪地里,要不要帮你要匹马,还是弄台车来?」
小星靠在杨邦杰身上,只是淡淡地说道,「小人有幸承将军青目,已是最大的福气。只是小星夜夜留宿将军帐中,背後已有不少人非议,若是再劳烦将军为我弄这些,怕是要被人说侍宠而骄了。」
杨邦杰皱起眉头,神色不悦地说道,「有人说閒话,我怎不知?」
小星低声说道,「大家都在背後耳语,说小星是男狐狸精,吸乾了将军的精水。」说完他倒觉得不好意思,别过头去,在杨邦杰身上低低笑了起来。
杨邦杰听他这麽说,也不免脸红,乾咳了几声,沉著声说道,「云雨之事,我自有分寸,你是清楚不过的,莫要为那些閒言閒语,扰乱了心神。」
小星收拾起笑意,正色说道,「小人知道,若不是将军问起,也不愿提说。只是忧谗畏讥,乃人之常情……」
杨邦杰打断他说道,「若护不得身边人的周全,又怎谈得上守护百姓?」杨邦杰说著,便起身开了箱笼,从里头翻出一件米白色的羊裘说道,「你那棉袍虽然是新制的,到底不比裘衣御寒,你且拿我这件半新的羊裘去穿,看你冷成这样,怪可怜的。」
「多谢将军好意。」小星接过穿立即搭在身上,果然暖和起来,脸上也有了血色。
杨邦杰满意地说道,「果然是人要衣装,子信这样穿也精神些。以後你就别随著大军行走,去後首乘坐篷车,这样可好?」却见小星脸色乍变,因问道,「怎麽了?」
小星敛容说道,「将军不知道……我们原是乘车随军的,一些好色的也就伺机乱来,里头那些肮脏事,不提也罢!」
杨邦杰叹道,「我原想我治军最严,怎会料想到,在这眼不见之处,还是藏污纳垢。」
小星语带讥嘲,「将军即便知道,也只会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这种事要怎样管?禁止士兵嫖营妓?说出来笑话人而已。」
杨邦杰见他这样子,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问道,「替你弄匹马可好?」
小星仍是婉拒说道,「战马各有用途,到时候强牵了哪一位的马匹,被人怎生怨恨计算都不知道了。」
杨邦杰笑道,「你也忒小瞧了我,我身边就养了好几匹。」
小星拿著眼角偷看杨邦杰神色问道,「将军不心疼?」
杨邦杰见他这样子,知道他是喜欢,又不好意思领受,便拉著小星过来,一双手探入他的衣襟,不住地搓揉,笑道,「也不是什麽名贵的马匹,明日早点起来,开拔前带你去拣选。」
小星点著头,在两人欢好之时,更为巴结,果然将杨邦杰伺候得浑身通泰。翌日起来,杨邦杰便让人牵了一匹健硕挺拔、通体雪白的骏马过来,那马匹身上的毛白得发亮,让小星看得眼睛发直。
待要给他,小星却推说道,「如此良驹,小星愧不感受。」
杨邦杰把缰绳塞到小星手里,笑道,「这马原是人家送的,名唤『雪影』,给你骑刚好。我若是骑它出征,正好一箭让敌人射下来。」
小星喜得连声说谢,旋即翻身上马,骑著雪影在营地里,灵巧地兜了个圈子。一路上小星便骑著马,追随在杨邦杰身後,只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大军行进一日,择地安营扎寨,小星趁隙牵著雪影来的水边,看它喝水。他正爱怜地看著雪影,不想自己身边竟来了好些个士卒,都在窃窃私语,却不知说得是什麽,只拿眼睛往自己身上瞄。
小星心里雪亮,怕这群人是要来找碴的。
作家的话:
、(3)困阨知器量忠犬攻 温柔受 军文 战争
(三)困阨知器量
小星冷眼看著越聚越多的士卒,有好几个面善的,领著另外更多不认识的,几乎要将自己团团围住,怕不能善罢干休。他紧紧拉著雪影的缰绳,转身问道,「众位军爷,找我何事?」
「没事、没事,我们怎麽敢找将军跟前的红人搭话?」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不怀好意地说道,「咱只是来看看,究竟什麽样的绝色,可以让将军这不好女色的人,每夜里……勤劳办事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