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我会欢喜的,但此刻竟说不上是什麽感受……」郑以诚蓦地翻身,将杨邦杰压在身下,吻著他的额头说道,「孟轩,谢谢你。」
杨邦杰搂著他笑道,「要谢的话,去谢霍大将军吧!他也是用了不少关系才弄到的。」
郑以诚趴在他身上说道,「孟轩,你不觉得这事情很奇怪吗?」
「什麽奇怪?」
「其实一开始根本就不该有什麽贱民的存在,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谁又想生来就任人攀折?今天坐我席上的那个女子,原来也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还读过几天书,不想也沦落至此。」
杨邦杰挑著眉毛问道,「你心动了?」
郑以诚指著杨邦杰的鼻子,冷笑说道,「你这是吃醋呢!你今日救得了一个也救不了一营,纵使救出来,无依无靠的,最後还不是流落到青楼里头。还是早日平定天下、废除贱籍才是正理。只是在上位的,有几个会虑及这些,只怕是一登上宝座,就忙著把女人们分给手下。你看曹操官渡之战胜了,头一件事就是和曹丕抢袁熙的老婆,就知道那些人的德性!再说霍大将军,我看他也不是挺爱这些脂粉味的,只因底下将士们喜欢,还不是得支使她们货腰;就是你要设宴,也没法子逆了其他将领的兴味。」
杨邦杰见他这样连珠炮般说话,颇有愤恨不平之色,只得抚弄著他的发丝说道,「子信,你果然醉了。」
「我哪里醉了?我清醒得很。你看这那张符牌,本来就该是我的。是他们夺了去,现在物归原主,反倒成了天大的恩典,这才是醉了。」
郑以诚说著便躺回了自己的枕上,眼角挂著些微的泪珠,口里还低哝著什麽,杨邦杰却听得不真切了。他无奈地替郑以诚盖上棉被,把玩了一会儿符牌,这才吹灯歇息。
翌日醒来,郑以诚只觉得头痛欲裂。再看时辰,已经耽误到晨会时间,不免紧张地梳头整衣,不住埋怨,「醒了怎不叫我?」
杨邦杰笑道,「不碍事的,南泽先生也晚了,晨会往後推迟了一个时辰。」说著就让底下人端水进来。
郑以诚按著太阳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他也晚了?看不出来。」
「据说是和霍大将军喝到半夜,不晚也奇怪。」杨邦杰见他这样子,少不得弄点药膏帮他按揉,看著他梳头洗脸。
郑以诚笑道,「不是说七天後就要出征,喝成这样。」
「你也没什麽资格说人家,喝点醒酒茶吧?」杨邦杰笑著端来一盏茶,郑以诚就著杨邦杰手里喝了,又让伙夫们弄来些吃食填腹,这才稍微有点精神。
郑以诚趁著还有些空暇,便拿起札过岭、银瓶峰一带的舆图端详,和杨邦杰说著,「银瓶口、银瓶峰、札过岭三地相连,可为一道险阻,北与大蜀境内的睿鹰关相接,南通孤铭山、越江。越江为涵江上游,涵江一带已然设防,如此说来,对南犛的围网,也就只差这个漏洞了。」
「我也晓得关系重大,不然霍大将军不会特意调我过来。」杨邦杰点头,又问,「昨日你在霍大将军面前提到分兵多处,又是什麽意思?」
郑以诚笑道,「前几天夜里你不是说,霍大将军想灭了南犛?若用强攻,必定让我国元气大伤,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取得险阻之後,将兵力分成数股,进行佯攻,令敌军疲於奔命,削弱南犛势力。长此以往,敌军必然懈怠,以为我军目的只在扰乱,到时候真正发动攻击,南犛必无防备。」
杨邦杰不住点头称是,「这个方法听起来挺好的,子信可向霍大将军建言。」
郑以诚摇头说道,「我看今趟的命令,就是为了此计做准备,若是无人提说,你再同霍大将军建言也就是了。」
「也是,先取得银瓶峰,再行下一步打算就是。」
两人说话,不知不觉也到了晨会之时。一干将领进帐,众人不免议论起此番征讨。杨邦杰指著舆图,沉著声说道,「此番出征目标,虽是占据银瓶峰,但如不能探得敌军主力,将陷於敌暗我明之局势,甚为不利。」
令狐图额角贴了一小块膏药,看上去也不甚有精神,他捋著胡子说道,「此番侦察甚是棘手。霍大将军说了,南犛军队居无定所,好几次率军前往斥候回报的位置,都只剩灶头残火。用鹞子、海东青察看,多被密林遮蔽,根本探勘不了位置。现有向导数人,可为我军引领,另外就是这几处邻近水源的平地,南犛军曾经出没。」
郑以诚皱著眉头说道,「这样跟蒙著眼睛乱走有何区别?虽说是出没不定,但总是有迹可寻。叫斥候进来,标记灶头发现的地点,好推算南犛可能的行军路线。」
众人也说,「极是!」於是唤了几名斥候进来,说解了日前侦察状况,又核对舆图标记。
郑以诚听完说解,眉间舒展开来,点头说道,「南犛军队果然是沿水源行动,如欲奇袭,可避开这路径,另辟他途。大军携带三日的水源粮草,趁早占据银瓶峰,伐木设关,取得先机,自然不愁补给。」
令狐图听他这麽说,不禁皱眉说道,「大军若远离水源,如何持久?我看灶头数量敌军不到万人,行军时用长蛇阵火速前行,驻扎时用偃月阵,如遇敌袭,依将军之能应当不愁。」
郑以诚背著手说道,「长蛇阵攻击不利、防御薄弱,虽然便於山区前进,不如用冲轭阵,以防御为主,步步为营才是。」
令狐图见郑以诚驳斥,加重语气说道,「所谓『兵贵神速』,如此一来行军速度势必延迟,徒增我军风险。方才子信兄也说了,应当趁早占据银瓶峰,理应减少行军时间才是。再说南犛地势,途路宽者不过五尺、小者一尺,仅容侧足,如此地势,只能用长蛇阵,无法用冲轭阵。」
郑以诚挑起眉毛,指著舆图标记说道,「南泽先生可听明白了,用冲轭阵是万不得已,沿水源前行时的作法。要是我宁愿避开沿途水源,另辟他途。」
令狐图仍是摇头,「大军远离水源而行,是纸上谈兵。」
郑以诚被说是纸上谈兵,心中甚是不悦,然而他到底不比令狐图久经沙场,只得忍气说道,「我是说行进时避开,用密林作为掩护,驻扎时沿水而居还是可行的。毕竟敌我情况未明,就正面冲突,这才是冒险。」
令狐图沉著声说道,「子信兄,方才斥候不是回报,敌军不到一万人,况且这只是行军,何来正面冲突?」
郑以诚指著舆图上的几处河川说道,「都已经知晓,南犛大军出没於此,还沿水源行进,不就是正面冲突?《孙子兵法》云,『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我军数量不过敌方之倍,未能分之,却正面攻之,有违兵法。」
令狐图听郑以诚又是引经据典,暗叹果然是书生之见,因说道,「霍大将军同时攻击札过岭,便是分散南犛之军。我军虽只两万五千馀人,但霍大将军又派镇武将军领一万兵马後援,是三倍敌军而又分之。」
郑以诚拱手说道,「灶头之数仅能参考,南泽先生应知『减灶退敌』之计。」
令狐图摆手笑道,「子信兄也太过忧虑!减灶之计人尽皆知,我军斥候是由车辄、脚印、物资残馀推断敌军人数,哪里是数灶头这麽简单?」
杨邦杰见两人相争不下,只得出面缓颊,笑道,「两位先生,何必一大早就争得面红脖子粗,都喝盏茶歇息吧!」说著果然让底下士兵端进两盏茶,令狐图与郑以诚默默接茶喝了,看杨邦杰决断。
杨邦杰拿起兵符问道,「敌军人数方位,可有人愿领斥候队前往查探?」
「属下愿往!」张固、谭越、余智、毛永能几个都战出里请缨。
杨邦杰将兵符递给张固说道,「石军稳重,伯聪能断,两人去一起吧!」张固、余智得令,欢喜地回到队伍里。又见谭越、毛永能两人垂头丧气的,少不得安慰他们说道,「卓伦你还是养精蓄锐,好当我军前锋;子勤善於部阵,得加紧演练才是。」
诸将见状,都没了声响,又议了几句也就散了,就等张固、余智侦察结果。待众人散去,杨邦杰拉著郑以诚感慨地说道,「不想你竟会与南泽先生意见相左。」
郑以诚瞅著他说道,「别和我议这个,省得人家说我吹了枕边风,影响决断。」
杨邦杰见他一脸不豫之色,眼睛里还带著点血丝,只得搂著他问道,「瞧你那麽大的脾气,昨夜没睡好?」
「到现在还头疼。」
杨邦杰心疼不过,柔声问道,「我差人弄些热水,给你沐浴可好?」
郑以诚身子不爽,待要他此时沐浴,却又犹豫起来,「这种时辰沐浴,不觉得奇怪?」
「洗洗也精神些,等会儿还要练兵呢!」他见郑以诚点头答应了,著底下人去办,又笑道,「其实临近水源也方便些,大军行进都这样。」
郑以诚何等聪明,听杨邦杰这麽说,就知道他是属意令狐图的建议,「你要听南泽先生的,也不需要跟我说这些,我不会为因此就怎样。」
杨邦杰怕他不高兴,搂著他柔声道,「我将後方交给你,子厚也是细心可靠的,除去伙夫、医官,你们领三千兵马留守,万一有个事端,也好应援。」
郑以诚只是冷冷问道,「你不等石军他们回来,就这麽快做定夺?」
杨邦杰笑道,「对於我军斥候的能力,我倒有几分信心,这麽做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郑以诚看著杨邦杰,却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正好底下将士抬了热水进来,两人各自洗过,杨邦杰就让郑以诚先眯一会儿,自己则是调兵巡营,又让将士们演练锋矢、冲轭、长蛇、偃月、鱼鳞、鹤翼、数阵、疏阵各式阵法,只等斥候回报。
过得两日,张固与余智回报,未曾遇上南犛主力,但根据其他迹象,大军确实在万人上下。郑以诚知道杨邦杰主意已定,令狐图扶持他多时,料无大碍,他也不便再多说什麽,只是静静替杨邦杰打理行装。
出征前夕,两人缱绻缠绵之情自是述说不尽。杨邦杰对著他吻了又吻,柔声叮咛,「此一去奋战难免,快则三日,慢则一旬。子信也不用多虑,与子厚在後方等我好消息便是。」
郑以诚紧拥著他,整颗心纠结著,没由来地不安,「孟轩千万小心,南犛大军熟悉地势,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