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辈子的四阿哥是君衡,他自然不会让一个并非他真正儿子的人插手太多朝政,大清到底是爱新觉罗家的。想起君衡自幼来的行事……康熙明白,这当是个无心政事的,若不然凭着他的宠爱、这几年的特殊关系,怕早就手握实权了,何必在工部混着?
“儿臣谨遵皇父教诲。”十一阿哥恭身应是,这样的情景上辈子也经历过,特别是刚入朝办差时,皇父会在差事上予以指点,同时对功课更加严格要求,担心他因为年少,刚领了差事干劲十足,反而荒废了学业。
“嗯,”康熙点点头,以十一的秉性,他是相信这孩子能做到的,“说说,近几日读的什么书?”
十一阿哥头垂得更低,声音平缓道:“回皇父,近来读了《晋书·载记第十三第十四》。”
康熙一边披奏折,一边点点头:“前秦·世祖苻坚?内政修明、平息内乱,与民休息、一统北方,在诸胡中是个有作为的皇帝,只是太妇人之仁了些,特别是对鲜卑族慕容……”
十一阿哥听到上首的说话声骤然停顿,就知道皇父明白他的意思了。
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前秦皇帝苻坚,若论政绩和治国的确是个好皇帝,但他灭了前燕后没有杀了前燕皇族慕容氏,反而将年仅十二岁的前燕皇子慕容冲与其姐清河公主共同收入后宫,以至民间传出“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的歌谣。
慕容冲十岁便做到了前燕大司马之位,可谓是大权在握,这样的人岂是无能的?苻坚却要在亡国之恨上再加个折辱之仇,慕容冲兵临长安时还妄图以锦袍唤起曾经的床第之情,根本就是自取灭亡。
十一阿哥不想自家英明的皇父名声有损,君衡他劝不住,便只能来劝皇父了。
康熙停笔抬头,皱眉看着站在那里恭顺非常的儿子,冷哼道:“你这是在拿苻坚劝谏朕?”他站起身,将手中的朱笔扔到笔洗中,挥退了殿中的奴才。
十一阿哥连忙跪下磕头:“儿臣不敢,苻坚乃亡国之君,皇父为圣明之主,苻坚焉能与皇父相提并论?儿臣绝无此意!”
康熙拧眉牢牢盯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有那个意思,但……他心里怎么就是有些不舒服呢?
史传鲜卑族人不论男女皆肤白貌美,苻坚收慕容冲入后宫也是因为慕容冲俊美非凡,若说苻坚一生有何污点,一是妇人之仁,有罪者未曾罚,二就是收慕容冲为男宠、优待慕容氏了。
康熙又审视了半晌,才打消了对十一阿哥提及前秦苻坚是为了劝谏的怀疑,只是到底将这个放在了心里,他面无表情地挥手:“没有就好,胤禌,子不言父过,望你谨记‘孝道’二字。”
十一阿哥闭了闭眼,恭恭敬敬磕头:“是,儿臣谢皇父训诫!”
跪安出来,十一阿哥望着京城的方向暗叹,眼底露出了些失望和难过。
这只是他想到的一个试探之法,试探皇父要君衡伺侍的态度,若是皇父很坚决,那他怎么劝谏都是无用的,若是不坚决……他自会设法进一步再谏,哪怕豁出去死谏也是肯的。
然而……
十一阿哥很清醒,他知道凭他现在和皇父抗衡绝无好处,但他如何忍心让君衡沦为帝王娈宠?那日君衡说的直接坦白,甚至说出“自荐枕席、自甘下贱”这样的话,他听得出那背后蕴含的不愿不甘、自厌自弃,他知道君衡内心深处是不愿的。
究竟君衡是为了什么,才会明明内心不愿也委身于皇父呢?
看来……他还是要从君衡那里入手,这老混蛋从没让他这么操心过,没想到一出事就是这样的大事、难办的事,真是可恶至极!
十一阿哥脸色黑沉地回了自个儿的住所,打定主意解决了这事后好好和君衡算算帐。
京城,大雨倾盆。
雨声响在耳畔,皇子们的骑射课今日免了,改在布库房对练。君衡却没有和弟弟们一样进布库房,他拿了弓箭,和谙达们说了一声,便站到廊子下面,瞄准远处的靶子一箭又一箭的练习。
他都在工部领差事了,本来就无需到书房虚耗,眼见他执意瞄准着雨中的靶子练习,且淋不到雨,谙达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干涉了。
君衡所站的地方离靶子的距离超出了平常练习的最大范围,但他的每一箭还是射中了靶子,许是漫不经心的缘故,有的射中了红心,有的则堪堪上靶。
八阿哥今年十七岁了,已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温润少年,他踏出了布库房,向着只有君衡一人的廊子这边走来。
雨幕重重,八阿哥举目一看,并无法看清靶子上的红心,可是他身边的青年却能轻松搭箭、无一脱靶,想到自康熙三十四年塞外后,他一直暗中盯着四阿哥得到的种种消息,他的眼神猛地深沉。
“啪啪啪”几声击掌,八阿哥笑如春风地夸赞:“真是好箭法,雨隔箭靶还能辩清红心,更别说站在这个距离了,就是大哥见了也定要甘拜下风!”
君衡唇角一勾,笑得意味不明:“是吗?你就不怕大阿哥听到了瞪你?”
八阿哥眼底更沉,笑容虽未变,却冷了很多:“你果然不是老四!”若是老四,哪怕心里再不喜,也不会不叫大哥。
“这话从何说起?”君衡再搭一箭,随意瞄准后松了弦,又射中了远处的箭靶。
八阿哥语气肯定道:“老四偏文弱,骑射不怎么好,弓四石半在兄弟中是出了名的,而你却骑射出众,堪与大哥争锋,除此之外,老四从不会下厨,而你却能做出连御膳房的师傅都称赞的点心。”
“还有呢?”君衡好整以暇地问。
“哼,破绽太多了!”八阿哥冷睨他一眼,“老四不会像你这样笑,不会如你这样懒散,不会对生身额娘彻底不闻不问,哪怕是改了玉碟!”
“老四烦躁时喜欢捻动佛珠,而你……纵使宫里传言信佛至诚,却从未戴过一件与佛有关的东西,别说佛珠就是护身符都没有;老四生性易急易怒,所以才以冷面示人,而你……冷确实也冷,却极少生气急躁,要么你本性从容,要么你从来不在意;老四最讲规矩整洁,对子女一向以严父自居,而你……待弘晖和瑚图里却宠溺纵容,甚至肯与他们一起玩耍……”
君衡见他还有很多要说,不禁笑吟吟地打断,面上不见丝毫被识破的慌乱:“没想到我有这么多漏洞啊……不过,那又如何?总不会你还想像康熙二十九年那样杀了我吧?”
“你到底是谁?”八阿哥胸口起伏,一提起康熙二十九年那件事,他就觉得脸上被扇了一巴掌,他重生之初一心想要找心狠手辣、绝情寡义的雍正报仇,谁知这却是个冒牌货?
君衡倏然敛笑,一双墨眸透出森冷漠然,那温度似乎能冻结到人骨子里:“问别人是谁前,是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啊,廉-亲-王?不,或者说是……阿其那?”
八阿哥瞳孔一缩,俊秀的脸上迸发出可怕的气势,那是他上辈子多年沉浮历练出来的:“你究竟是谁?你既不是老四,怎会知道……”
君衡随手将弓扔到箭桶上挂着,轻蔑地上下扫了他一眼:“我的确不是雍正,不过……你是谁,你们的里子是谁,却没一个能瞒得过我。爱新觉罗·胤禩,劝你好自为之,康熙二十九年的事我不会找你麻烦,但你最好不要再擅自妄动,否则早就怀疑你的那个人,可不会无动于衷!”
那年他故意关心同样落水的八阿哥,康熙立刻就起疑了,毕竟……那时的他是出了名的冷寂之人,除了十一和十三,兄弟中还真没关心过哪个,便是传闻关系很好的太子,也没有。
八阿哥眼见面前的男子错步离开,惊醒般追问:“你们?你们都是谁?还有,谁在怀疑我?”
君衡顿足转头,冰凉地牵牵唇角:“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值得我示好吗?”
八阿哥顿时语塞,眼睁睁看着那清瘦的背影远去,明明他才是那个来发难的,怎么到头来反而成了被动的那个?这个冒牌货……他想到方才戳穿他是廉亲王时的那个眼神,以及后来扫视他的蔑视,仿佛他这个经历了两辈子的人,在对方眼里与蝼蚁一般渺小。
这个冒牌货到底是何来历,怎么会……会让他有种,他们完全处在不同高度的感觉呢?这个假的老四,是个狠角色!
八阿哥万万想不到,本以为拿到把柄的他,反而被个冒牌货彻底压住了气势,而且,人家根本不怕他戳穿真假,要么是早有准备,要么……假老四根本不在意他说出去!
这边心中思绪疯转的八阿哥哪里知道,远处的一间屋子里,一双黝黑的眼睛完全看到了这一幕呢?
作者有话要说:《晋书·载记第十三十四》说的是五胡乱华时期,前秦世祖皇帝苻坚的事。
苻坚是五胡中较为懂得治国之道的皇帝,他的皇帝做的不错,文治武功都很好,就是有点妇人之仁,对灭掉的国家皇族予以优待,而不是赶尽杀绝。
有句话形容他这个做法很贴切:灭了人家的国家,将人家全族放到一个地方,再纳几个人家的前皇女,好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肯人家肯吗?
苻坚灭了前燕后,按例要纳前燕皇女清河公主,却在同时看到了比清河公主小两岁的慕容冲,然后这厮就把人家姐弟俩都给纳了,当时慕容冲才十二岁。
后来,苻坚重用的汉臣王猛劝谏,苻坚才将慕容冲送出宫,他待慕容冲的确不薄,还许以太守高位,可最后慕容冲还是反了他。
慕容冲二十七岁时兵临长安城下,苻坚站在城墙上还派人送去一件锦袍,想唤起曾经的床第之情,可惜……
慕容冲说:“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便可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终不使既往之施独美于前。”
意思就是我现在心在天下,岂是你这小恩小惠能够收买的?如果你识时务,乘早投降,那我也会像你当初优待我一样优待你。
结果苻坚当然不肯,后来慕容冲率兵杀进长安城,就屠城了,紧接着复燕为帝,可惜……第二年他就被杀了,时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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