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飘飘然,正想问他在哪里学的好手艺,一想他们习武的懂穴位,就干脆闭了嘴,低头翻书。过了会,他那点不妥也散尽了,心安理得的看起书来。
赵子衿看着他面容凑在书上方一尺来处,神色十分认真,眼睑半垂,睫毛朝着书面,在空中拉出一道浓密狭长的弧线,嘴角时而意味深长的翘上一翘,见着书中的黄金屋了似的,气度恬淡,丝毫看不出昨日的翻涌情潮,当然,也看不出被人算计的愤恨委屈,没事儿人似的。
被觊觎的没心没肺,赵子衿却忍不住翻来覆去的纠结,一想着待会就要看见幽明鉴那张十辈子都看够的狐狸脸,他就忍不住要去想,待会仇人见面,阿恽会怎么想,他看不透,在想什么。
过了会,他还是没想出什么来,于是决定直接问:“阿恽,昨天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顾恽头也不回,顺手翻过一页,顿也没顿一下,听他无所谓道:“这点破事有什么好想的,我什么都没想。”
这人像个封口的葫芦,自身什么都瞒的滴水不漏,上辈子就是这臭德行,心事重,也不肯倾诉吐露,所以活的比谁都累。赵子衿不爱看他这模样,好像自己是个千里之外的外人似的,他不高兴的叫了声阿恽,手上故意使了把力气,将猝不及防的顾恽捏的哎哟叫唤一声,扭头不悦的瞪他,目光算不上恶狠狠,却十足的没办法。
顾恽瞪了两眼,赵子衿有些生气的和他对视,他登时泄气似的投降,耸了耸肩,道:“怕了你,你想从我嘴里扒出什么。”
赵子衿有些得意,却没有表现出来,十分严肃正经:“幽明鉴昨天想强迫你,你不生气么?你恨他么?”
顾恽见他这么正经,不由自主也正经起来:“气的,我都快气疯了,恨哪,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这个死骗子——赵子衿拧眉瞪他一眼,叱道:“阿恽,你再拿张口就来的谎话敷衍我,我……”
我——就怎么样呢?赵子衿颓然住嘴,照样,什么样也没有,天下仅此一人,舍不得打骂,狠不下心疏远,恨不得又恼不得,心有千千结,个个他身系,他能拿他,怎么样呢……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沧桑的悲寂,顾恽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像个心死的老头子,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压抑。顾恽一边往起爬,一边忙不迭的承认错误:“子衿,你别那副脸,我错了行么,我这就掏心窝,成么?”
赵子衿抬了眼皮,木然看不出喜怒,惜字如金的鼻音上扬,哼了一声:“嗯?”
顾恽想笑,想着自己还在承认错误的路途上,便低眉顺眼的老实交代:“我又不是呆子,遇到这种事,必然是生气的,合欢散的滋味,相当深刻难忘,至于恨么,倒是谈不上,恨是个沉重的字眼,轻易别沾上才好,再说了,我不是没事么。”
赵子衿恨恨的嘟囔:“你倒是宽心,要是有事,不是一切都晚了么?”
顾恽笑道:“傻子,能有什么事,他这么金贵,随便给他蹭块皮,吆喝一嗓子,他那侍卫恨不得请太医来,哪能让他继续下去。”
这人在情事上,缺心眼到了一定的地步,姓幽的真要是兽性大发,侍卫拦得住么?可赵子衿不想再继续这个想起后果就堵心的问题,便恶毒道:“阿恽,你不想报复他么?”
顾恽这次倒是老实,笑眯眯的盯着赵子衿,道:“想,可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法子不可行,现在局势微妙,幽明鉴哪怕是磕碰一下,都可能被幽国拿去大做文章,我能把他怎么样?不过……”
话到关键处,他突然卖起关子来,兀自笑得不怀好意,直到赵子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他才笑着把话接上:“你瞧他这人荒淫不羁,从不知洁身自好为何物,一个不慎沾上点难言的病痛,无可厚非啊——方才我在古书上看见个生僻的奇方,以钩吻兑藜芦,稍后再辅以茵陈、防己、丁公藤、薯莨、鸡骨草等药草适量,就会使中毒之人产生与花柳病相同的症状,唉,就是剂量不明,可惜了……嘿,研方之人,真是个缺了大德的旷世奇才……”
顾恽夸得真心实意,赵子衿却听的又是欣慰又是心虚,欣慰的是,自己和阿恽,竟然如此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了,只不过他还在想着,自己这边就已经下手了;至于心虚么,顾恽口中的缺德奇才,正是百年前十二楼的娄七,自己的得力手下之一。
他怪异的看了一眼那本老旧的破书,陡然生出一种光阴过隙的感觉来,百年后,他辗转一世,在老古董一般的书本里,看见了百年前的幻影。
天知道他看着直叹可惜的顾恽,很想安慰这么一句:阿恽,没事,剂量,我知道——
别馆门口有两尊威武的石狮子镇门,衬着高墙和带刀守卫,霸气庄严。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内的人未出,赶车的小厮却跳下车辕,趾高气扬的往门口一站,也不说话,拽上天似的。
看门的侍卫小哥有双看人的利眼,但凡遇着这么眼睛长在头顶上,只爱拿鼻孔看人的奴才,其主不是大富大贵惹不起,就是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这个时候,就要结合衣着行头来判断,这桀骜的矮子虽是小厮打扮,衣裳料子却是绸缎,可见来头不小。
看门者颠上去,询问之下,发现来人竟然是身份尊贵的怀南王,不敢怠慢,笑着道声稍等,转身飞奔入了内院去通传。
幽明鉴接到通报赵子衿上门拜访的通报时,正在花园里看美人抚琴,人美花娇,互相辉映,琴声曼妙,引人入胜。
他今天莫名有些乏,动也不想动,吃也没胃口,蔫蔫的提不起精气神,反常的紧。好不容易何群出门将庚楼月的蒹葭姑娘请上门,给他奏曲清心乐,难得悠哉,猛然侍从跑上来汇报,听见怀南王三个字,初生的好心情瞬间降了好几个台阶,只觉这白头傻子真是无处不在,处处与他作对,到哪跟哪,连独自听个琴,他也要来掺上一脚,实在惹人厌烦。
幽明鉴恶狠狠的吐出一口浊气,想着总有一天,他要将赵子衿狼狈落魄的踩在脚底下,叫他那一头白色的头发,全沾上灰土泥巴,以卸他心头之恨。
发完狠,他又恢复之前的笑面虎风流模样,差了何群去将赵子衿迎入花园,自个躺在椅子上望天,猜测着赵子衿的来意,觉着七八成,是个顾恽有关。一想到顾恽这到了嘴边的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他就觉得赵子衿更加遭人嫌,他想,赵子衿这会来,是要得瑟显摆,还是要兴师问罪?
很快,赵子衿就被何群带着来到跟前,身旁成双成对的跟着顾恽,身后两个头相当的小厮。
顾恽看起来已无大碍,幽明鉴站起来,刻意忽略心里头那点遗憾和莫名其妙的憋闷,朝两人笑道:“怀南王大驾光临,实在让本侯所料不及,不知王爷前来,所谓何事?”
幽明鉴其实有些疲倦,他极少有觉得这么累的时候,好吃懒做又找不到缘由,只能乱七八糟的腹诽,西原疆域好风水,养出来的美人会吸人的魂,不过他这人擅长隐忍,就是被人剜几刀,牙关都咬碎,也是不能让人看出弱势的,况且那股酸软无力都藏在骨头缝里,旁人也看不出来,再则,赵子衿突然找上门来,他对这人疑虑不定,极有打交道辩深浅的意向,便瞬间成了战斗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
赵子衿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心里大概就有了数,这姓幽的,内功修为很是不差,药量下的不轻,又过了一宿,他还能这般如常,着实不可小觑。
不过……赵子衿勾起嘴角,肆无忌惮的露了个冷笑,心道,慢些不打紧,他这不是,亲自上门,来送他一程么。
作者有话要说:求周末。。。
、第四十三章 花柳怪病(二)
赵子衿面色不善,像是个上门来找茬的陈年旧怨,幽明鉴却当他是因为昨天的事愤愤难平,凭他对顾恽的独占欲和青红皂白不分的护短,嚷嚷着挥刀杀过来,幽明鉴都不疑有它,故而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被人颠来倒去的算计,甚至还觉得,这才是一个傻子该有的反应。
赵子衿礼数全无,语气很冲:“幽明鉴,杜煦人呢?”
等他都说完了,他太学师傅这才懒洋洋的拉住他,可有可无的叱道:“赵子衿,还有没有礼数了,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只是他这劝阻来的不仅迟,而且诚意全无,教训有条有理,语气却十分的不搭调,既无怒气,又无威慑,听在幽明鉴耳朵里,更像是打情骂俏,他觉得自己有些听不下去。
况且,他总不能和一个就会胡搅蛮缠的傻子认真,就算不传出去,搁在这院子里被七嘴八舌几天,也有够丢脸的,于是只能故作大方的截断话头,七分装蒜三分奇疑,道:“杜大人怎么了?怀南王说什么,本候不太明白……”
接着他似笑非笑的转向顾恽,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笑道:“阿恽今日…气色不错,想必昨晚歇息的不错。”
顾恽看见他就来气,他虽不像许季陵那般清规戒律,想和幽明鉴鱼死网破的心,他是没有的,不过膈应总是少不了,一见他那张笑脸,喉咙里卡着一根细鱼刺般燥的慌,屁股上那股扭曲个怪异感就历历在臀似的。偏偏又不能对他怎么样,只当面前站了根木棍子,语气平静无波:“一夜好梦,还得多谢,侯爷昨日赠药。”
幽明鉴本意是嘲讽,想看他难堪,结果自己却被被噎得一怔,登时脸色不佳的闭了嘴。恰逢仆人端上茶点,幽明鉴一扬手,将几人请到了别院的凉亭。
此时虽仍是春末,可世间是奇珍和巧手的工匠,总能错开四季装点名庄,凉亭后头是处湖泊,伸入水里的红漆木头骨架周围游弋着红白相间的锦鲤数尾,悠哉自如。再远些,小巧的荷叶贴着水面,连绵层叠的铺出方圆碧色,几支细细的荷杆从碧色里探头出来,顶端缀着娇艳的深粉,或半开做犹遮琵琶,或全盛如玉立美人,端的赏心悦目。凉亭的柱子缠了白纱,风过处轻柔飞舞,幽静的如同人间仙境。
可美景当前,却无人有心赏。
亭内坐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