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人的反应却不同于我遇见过的所有人。
他居然就在我面前,像一个孩子似地嘤嘤呜咽起来,其间夹带着赌气一般的话语,我却知道他必定是认真的。
「杀了我。」
被他这样子惊住,意识到时已然愣了半晌,「……喂,至于吗。」
「杀了我,唔,杀了我。」
好像除了这三个字,他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
我原先只是错愕,后来却真真恼怒了。
从他身上起来,一手不耐地抚了把被折腾乱掉的头发。
「你这家伙,究竟要让本座如何才好?」
「杀了我,快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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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我耸动了下肩膀,只觉浑身一阵僵冷。
睁开眼睛,却见洞口处正泛开着巨大的光圈,一个人影背光而坐,不由得猛地坐了起来。
「醒了?」
确认到他的声音,我不自主地微微愕然。
这样的他,说不熟悉,事实上却又是最熟悉的。
昨日他那样昏昏沉沉睡去,怎样都预见不到今日会有这样的结果。好像是期盼许久的,可真正来时还是暗暗地心惊。
「有这么诧异么。」那人挑起了眉尖。
「这么说,你是全好了。」
「啊。」
还是忍不住奚落他,「不知是谁,昨天夜里还拼命叫本座杀了他呢。」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么。」
「得得得。」略嫌头大地摆了摆手,然后站起了身子。
看来他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
我不会说出来他在睡着之后又说了怎样的疯话,而今这样便挺好了。
「天亮了啊。」他侧首,也跟着望向洞口的方向。
「怎么,想出去走走?」
「不,没什么。」
我站起身来,自顾自地移开了洞口的石头。
身后,他问道,「现在打算怎么办。」
「本座要去一个地方,你呢。」
「当然是一起。」他站起来,披上了外裳。
「哦?」
「区区只想一心医好你的病。」
「你这意思是……」
「医好你,区区就不欠你什么了。」
「真是这样吗。」
闻言他却是哽住了。
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抚额暗笑起来。
走出山洞,舒展了下双臂。只是这样,就像许久都没有见过阳光了。
他却突然叫住了我。
「等等,卓人芳那里……」
确实如此,我们自始至终都不算脱离了卓人芳的掌控。只是由他率先提出这样的问题,倒叫我有些意外。原来之前他一直那样,骨子里都还算清醒的。譬如那时面对着卓霓裳那时,他二话不说就选择了我。不得而知是在刻意放纵,还是身不由己了。
我笑道,「呐,你还信不过本座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蜻 蜓
说不上名字的山。
山涧之中飘扬着散云,掺杂着娘溺水烟,氤氲之感顿生,如梦如幻。
阮缃融说,这样的山里必然住着神仙。
我大笑,只道即便有神仙,一定也是被贬下了天庭的。
他轻哼一声,表示不屑与我贫嘴。
山脚下,唯人背靠着崖壁而坐。
他身着藏青色长袍,满衣的尘土,只是右边的袖管空荡荡的。
他本不是那样贫于安逸之人,眼下却不得不屈尊于此,倒是有几分悲情之感。然而他神情恬静,仿佛这尘世间的一切全与之无关。
这时,我嘱咐着阮缃融,「站在这里,等本座回来。」
「等等!」
回身冲他安慰地一笑,「放心好了,一个残废能做什么。」
他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踏遍残花,鞋底沾香。
每一步都迈出得极为深沉,足边飞泻的尘末逐渐构成一个个幻象,仿若曾几何时金戈铁马,曾几何时挥斥方遒,一切尽掌握其中,随心所欲游刃有余。
而今,唯有一声叹息堕落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从此什么都不剩下,也不会再被后人记忆。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人平凡的一生。
驻足在那青色衣袂跟前,那人终于听到了动静,木然地回头。
我掩口轻笑道,「啊呀呀,孟盟主防备这样松散,卓人芳怎会让你活到了今天。」
他望了我许久,那目光疏离得仿佛不曾认识我。
忽而,他笑了。
笑得撕心裂肺一般,胸前即绽放出朵朵深色的大花。
我不禁敛起了眉头,心想这人原来已经伤得这样严重。
待笑罢之后,他才道,「想不到我孟宥庭此生见到的最后一人居然是你。」
「怎么,不欢迎吗,本座原来这样不招人待见。」总之他是再站不起来的,我在他身前蹲下。
「欢迎,怎会不欢迎。或许还应该感激卓兄,让孟某在最后一刻见到了你。」
「孟兄若真能这么想,本座倒是欣慰了。本座原本以为,孟兄其实一直是恨着本座的。」
「能不恨吗……」他似乎轻叹了一声,只是再看他时,面上依然挂着微笑。「他始终不会像待你那般待我。」
他……
虽说没有特别说明,我却第一时间地意识到,他所指为谁。
遂问道,「为何这么说。」
孟宥庭的声音逐渐低转,「梅弄第三十九式啊……」
刹那间我便明白了他是为何意。之前孟宥庭并不会全套的梅弄三十九式,证据就是当初在碎荷山上还需要我当场亲身传授。也就是说,第三十九式的梅神无泣并没有被记载在梅庐宝典之中。
说着,不经意记起这样一个画面。
许多年以前的雪香筑里,一名白衣男子正手把手教授着一名少年毕生所学。
少年撇着嘴不乐道,「父亲,这招好难,烟儿学不会。」
男子摸了摸下巴,「恩,这招对于你来说确实习之过早。」
「那,那就不学了?!」少年看上去异常聪慧的眸中散发出希冀的光芒,粉雕玉琢的面孔纯净而无暇,怎么都预见不到往日会是那般祸害众生的模样。
「可是烟儿,乖乖听为父的,这个必须要学会。倘若将来有人对烟儿不利,烟儿可以用这招把他们全都打跑。」
「有这么厉害吗……」少年失望下来,哀怨地小声咕哝了一句。「如果别人也拿这招来对付烟儿,那该怎么办。」
闻言,男子沉吟半晌道,「不会有那种事。」
「哎?」
「不会的,这招为父只传给烟儿一人。」
「……」
回忆有时就像塞外的酒,饮尽过后才感觉到穿肠刺骨的烈性。
尤其是事隔多年,还被人拉扯着硬生生想起,更有一种措手不及之感。
恍惚之间,却被孟宥庭凭空抛过来的东西打断了思绪。
「这个还给你。」
那是一个被锦帛精细包裹起来的物事。稳稳接住时,只是抚弄着表面那轮廓,心里已有了感知,不禁身子一震。
「本来便不该属于孟某,孟某还强占了这么多年,真是贻笑大方。」
颤栗着一层层揭开,一本装订老旧的册子即显露了出来,只是封面上的那清秀的篆体,却是我异常熟悉的。
梅庐宝典。
暗自平复许久,不由定了定心神,抬头哂笑着回应道,「孟兄真要把这个给本座?」
他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孟某还要之有何用?」
「如此看来,孟兄是对这凡尘再无牵挂。」
「孟某从小就是以憎恨为动力来不断变得更强大的,恨没了,孟某便死了。」
「呵,就像孟兄现在这样吗。」
「林琤,我一直在想,若你能死在玑缘山庄的那场大火里便好了。」
「哦?其实吧孟兄,有很多人都这么想。孟兄该不是觉得,未能报仇才是为此生最大的憾事。」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本座听不明白。」
「你毁了孟某无数次,便不会在乎多这一次。」
我本想告诉他确实如此,可张了张口就是发不出声音。
是什么时候起,我也学会患得患失软了心肠,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正兀自发着愣的时候,就被他平白讨了便宜。
那剩下的一只手突然扳过我的脑后,天昏地暗时属于他人唇的触感霎时传遍全身。
我本不介怀与任何人亲密,却除了眼前这个人。
并没有爱上他,爱过他,芥蒂就已经一直在那里了。
用力推开他,他的身子撞在了山岩上。
他吃痛地皱起了面孔,眉间却仍尽力舒展着笑道,「看样子,你对孟某的恨意始终难消。」
「过去你做过什么值得本座恨你的事情么。」
「……呵,回答真妙呢。呵,哈哈哈。」
「孟宥庭,你疯了。」
「呐,林琤,你听人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他点着胸口回答,「即使被恨到入骨,也好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挑了挑眉,「孟兄何时起竟变得这样煽情了,那么所以呢?」
「所以……孟某还是觉得,忘了孟某吧,下辈子别再让孟某遇到。」
「恰好本座也在想同一件事情呢。」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那之后我还是不自觉地想了许多,过去我均视他人的欺骗背叛伤害于无物,却何以犹不肯放过孟宥庭。当时并未得出答案,直到后来寻到某个契机才突然得出结论。
孟宥庭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和那个人牵系在一起,我嫉妒着那段于我来说空白了的岁月。
而今,爱也好,恨也罢。
垂死了的蜻蜓,不知是打何处突然飞出,摇曳着刹那芳华,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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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缩了眉头,掩住口鼻疾退一步,「这是什么。」
阮缃融晃了晃手里的小型药罐,万分傲娇地道,「明摆的不是,区区新调制的药。」
「有完没完,又是药?!」
「难得这沿路都是稀有品种,区区自是不能放过了。」
瞧这话说的,这家伙确定不是在拿我试药么。
「……武林大会。」
「哎?你说了什么。」
「区区是说,武林大会在即,难道你就无意去分这一杯羹?」
连他这算不得江湖人士的家伙也会提起,可见此次武林大会的被关注程度。
不过,那又如何呢。
我嗤笑道,「你该不是觉得,短短十来天就能医好本座吧。」
「藜藿绝肠散的毒固然难医,不过这世上还真没发现我阮缃融治不好的病。」
啧,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当初说无药可救的究竟是谁呐。
他的话未完,仍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