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换作别人或许还能有一千万种可能,而今是他,是当今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结局就只能有一个。
从古至今,统治者都是牵绊最多的。
纵使肆意妄为了无牵绊,那种人又是最为无情的。
没有人说出口,却没有人不心知肚明。
既然对象是那个人,能把樊玫缀带出这泥淖的,就注定此生无人了。
除非日月倾覆,乾坤扭转。
想归想,事实上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就这样相携着紧紧握住他的手,看他的头歪在我肩膀上,最终昏昏沉沉地睡去。
是谁说过,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是不知道痛楚的。
然而他紧紧敛起的眉头犹不曾舒展半分,仿佛连梦境都是苦的。
扳过他的身子,令他躺在车内的褥子里。
就这样,樊玫缀算是车里的最后一个。等到身旁所有人都睡去了,只剩下我独自清醒罢。
我伸手拉开了马车的帘子,即有夜风窜了进来。
身子哆嗦了下,即松开了牵引着帘子的手。
只是这一小小的稍动,竟然惊扰到了外头驾驭马车的那人。
沉静如水的声音陡然响起,恰到好处地糅合在夜色中。
「怎么了。」
「啊呀,本座不过是想看看,瑭儿你有没有睡着。」
「谁会在驾车的时候睡着啊。」仿佛如是咕哝了一声,却带着隐隐的笑意。
不禁有半分怔忪,神思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他又道,「你不休息么。」
我自然地微笑了下,事后才想起来其实他看不到,「还不困。」
「是吗。」
这样就沉默了。
四处是难耐的寂静,连风声虫鸣都能听辨得一清二楚。
我以为我会因为这片古怪的沉寂而心悸不已,事实上却没有。
额心轻轻地抵靠在帘子上,透过帘子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某人背部的温度,心里自此被填的满满的,那感觉就弥足珍贵了。
直至到了后半夜,一分醒转过来,提出要与秦歆樾替换位置,他才坐回到了车里。
我也得以顺理成章地攀住他的臂膀,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头。
「睡吧。」他拍了拍我的发间。
于是无比惬意地阖上了眼。
终于不自觉睡去,却是被人十分突兀地摇醒。
「醒醒,快醒醒。」
这声音里,带着小心而不乏急促。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跟前那人的面孔也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瑭儿?!」
越过秦歆樾的肩头望向一指天空,只看见刚蒙蒙亮的天幕,以及头顶上黑褐色的树杈。
视线并不是摇晃着的,证明马车正停在路边上。
秦歆樾言简意赅道,「有追兵。」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叫我立马清醒过来,当下啐了一口,「怎么来得这样快。」
遂回头看向身后,只见其他人仍叠在一起睡的昏天暗地。
将那些家伙分别弄醒的过程竟是出奇的困难。
贺灵揉了揉眼睛,极不情愿地口里嘟嚷着,「大人,什么事啊,这么早。」
司马流非约莫是嫌他太吵,干脆伸出一只手太覆上了他的脸孔。
连阮缃融都是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子,看样子还要再睡。
傅了了的睡姿极为文雅,却是窝在一个角落里,动也不动。
至于樊玫缀嘛……打从昨夜起,那紧锁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好吧,这些家伙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而昨日里也确实累着了,可是事关重大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从司马流非的爪子低下扒出贺灵的鼻子,食指与拇指陡然捏住,毫不客气地一拧。
贺灵惨呼一声,即跳了起来。
他这么一闹,其他人自是无法再睡了。
各自横七竖八地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却都怨言颇深。
当众人稀稀拉拉地一致下了马车,在林子里围在一起站着的时候,贺灵捂住鼻子痛哭流涕,「大人,您捏我做什么。」
我故作冷道,「贺灵,你若是想被抓回去就尽管继续睡吧,追兵——到了。」
此言的效果显而易见,不止是贺灵,其他人都不得不跟着清醒过来。
「追兵?在哪里。」阮缃融皱了皱眉头。
我无声地望向秦歆樾。
秦歆樾上前一步,「方才经过某城的时候发现守卫极其森严,故而找出城的路人打听了一番,才得知天朝皇上已派人快马加鞭传令到此,说是要严加盘查缉拿要犯,不得已绕了远路暂时避开,想必追兵就快要到了。」
秦歆樾的应变能力自是令人放心的,众人听罢却均露出少许不屑的神色来。
我当然明白那些家伙在想些什么,在他们看来,秦歆樾年岁尚不高,要么是名不见经传,要么就是出师无名,总之在这里算不得什么领导者。
对此我相当不满,遂作势干咳了一声。
领会到了我的意思,贺灵颇为不甘地应和般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如何是好啊。」
秦歆樾不语,只是看向我。
接受到了那样的视线,我不由心中一动。
遂转身招呼着众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届时随机应变即可。」
而其他人却误会了这其中的意思,以司马流非为首,竟是极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呵,鄙人原以为会有什么妙计,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我微微一笑,「这么说司马先生必有妙招。」
「这……」
面对着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的司马流非,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清扫而过。
转而对秦歆樾道,「瑭儿,你跟本座过来。」
闻言,他紧紧闭合着嘴唇,稍显沉默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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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背后,我与秦歆樾二人在树下站着。
其他人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遥遥地即可以看见。
兀自面对着树干许久,我才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过了身子。
显然秦歆樾等这一刻亦是等了许久,当即神色一凛。
我说,「你能否告知本座,饶乱纭呢在哪里。」
秦歆樾没有开口,那神情倒像是在思索该怎么回答。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瑭儿,凡事不要瞒着本座才好。」
这时,他终于说,「我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之前本座倒是从饶乱纭那里听过一些消息。」接着,有些迟疑地试探,「苗疆那里……出什么事了吧。」
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面庞,一眼即看出他神色稍变。
得不到他任何的回答,我只得续道,「你从苗疆带来中原的人手,本座希望你能极尽其用,而不是在这种时候……」
他陡然打断了我的话,却是骤然话锋一转,「你希望我回去是吗。」
「什么?」
「你希望我利用那帮家伙,回到苗疆去?」
「不是的,瑭儿,你听本座说。」
「我一直在听你说呢,听你显示你的何等无私与大度。」
话说到这份上,我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语。
此时此刻这人恐怕听不进去任何我的辩解之辞,事实上当初对着饶乱纭,我说的也是如他所想的,只惜如今却不能轻易兑现了。
他哪能知晓我如今的想法,相反而显得异常焦躁。
我的手突然拍抚上他的肩头,同时使力一转,令他的后背抵靠在了身后的树上。
这么一来,四目相对绝无可避让。
此等距离之间,若能读懂更多的东西,那便好了。
从他的瞳孔里可以看到,我正闪闪熠熠的目光。
同时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轻得宛若秋后最后一片落叶。
「这回,相信本座就好。」
相信本座,其实也可以做到你那个地步。
为你牺牲掉很多事情。
第二百二十章歧 凉
山下,风沙被高高扬起而漫洒向大地。
不比大漠孤烟的空旷一览无余,也不比高原黄土的晦暗苍茫,只是短短一时间内马蹄飞扬起的尘土就淹没了前路。
眼下的状况是,避无可避,逃无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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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了一日,马车终于慢悠悠地晃进了一处山涧之中。
此时天色已被浸染上了一层暮色,眼看就要全黑下来。
贺灵不由焦急道,「大人,再往前走进了山里,可能就真的没路了。」
这话说的恰是没错,眼前近在咫尺的山脊一片荒芜怎么看都不想藏有人烟的模样,搞不好今晚就得在山里露宿着过夜。
其他人亦是神情迥异,不消明说也是各有想法。
好在有阮缃融尽量为我解忧,「又要避开盘查,又得保持大致方向不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
司马流非岔道,「啐,莫不是因小失大才好。」
阮缃融当即也烦了恼,「呐,不然你说怎么办。若是不走,难道就坐等着追兵跟上来么。」
司马流非冷哼一声,「说实话,鄙人倒是宁愿被抓去,也好过沦落至山中跟一群野人厮混。」
一句“野人”竟是一竿子打着了一片人,那些原本就不得安分的家伙立马相互纠缠起来,也不怕外战在即而内讧不断。
而自从昨夜以后樊玫缀倒是安静了许多,一直都只是沉默地坐着,一分在其身旁侍候。
我撩开帘子,一边以目光描画着那山峦秀丽无比的轮廓,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停下等等,了了打探消息回来再作打算也不迟。」
闻言,驾车的男人悄然将马车停在了山脚下。
视线里陡然变得晴朗起来,还折射出万道阳光的模样。
贺灵讷讷地回过头来,小声道,「大人,了了哥都去了这么久……」
他看上去还要说些什么,司马流非已率先截断了他的话。
「喂,我说。」
「嗯?」我转而抬眼又望向了他。
「你那属下当真可信么,倘若换作鄙人,必然会趁此机会独自远走高飞。」
「了了哥不是那样的人!」贺灵气鼓鼓地嚷着。
司马流非只嫌他聒噪地站远了些,同时摊了摊手,「人心隔肚皮,危难之际才能知本心不是么。」
那两人还依旧吹胡子瞪眼地吵嚷着,我却在旁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
危难之际……是么。
遥想当年傅了了为了救我而引开赵蕈麟,不惜以身犯险,也正是由此结下孽根才有了如今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傅了了如今心事在何处总也琢磨不透,总之是不能完全信任他的,可类似这种时候却总是下意识将任务第一个交予他完成,这只能说习惯真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