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暮色即要浸染遍整座山林,我终于回复了心神。
拉着马儿转身,朝着与人群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
苗宫坐落在相对集市来说稍微偏远一些的地带,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
走了许久,遥遥地望见那座隐藏在黑暗里面的城池,我将马儿的缰绳卸下,并拍了拍它的尾部令它离开。
马儿甚至还回头望了我一眼,才悄然消失在了那前方的丛林之中。
之后便是要寻找潜入王城里的方法。
我犹自在王城跟前徘徊着,直至城门微开,一辆马车驶了出来。
那车前头挂着的锦旗上,写着的俨然是个“梁”字。
瞅着瞅着,我不觉心中一动。
将马车在林子里拦截下来,驾车的那马夫已是瑟瑟不已。
「好汉,别杀我!」他说。
我不由皱了皱眉头,心道这样的胆量着实不像那人的家仆,该不是弄错了什么。
遂问,「本座不杀你也可。你只肖告诉本座,你家大人是谁。」
那人怯怯地回答道,「我家大人正是当今的大将军,梁霄梁大人。」
……竟然,没有出错。
于是又问他,「可是你家大人派你出城来的?」
「不,不是大人,而是将军夫人!」
夫人……?!那梁霄原来已经成家立业了。
想想也是,像他那等年轻有为的杰出人士,又有谁肯将最美好的光阴与岁月寄托在一个无以为报的人身上。
倒是只因为这样就不觉怅然起来的我,才叫人贻笑大方了。
「将军夫人是么。」我抿唇一笑,「莫非这是要去迎你家将军?」
「啊,是……」
闻言,我的笑容更大了。
那马车夫见状,无言地将身子瑟缩了一阵子。
随后马车停在了一处酒楼门口,而车夫则匆匆跳下车去。
我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直到车外的琐碎的说话声愈发接近。
只听一名男子道,「夫人要紧么。」
车夫回答,「目前还没出什么大问题,况且已将产婆请到了府上。」
我心头一滞,下意识通过车窗直望向那个男人。
那个,将要成为父亲的男人。
「是吗,那便好。」男人虽然面色无甚波澜,却还是看得出来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大,大人,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
「有事回府上再说。」
「可是!」
话音未落,马车的帘子被男人大力掀开。
面对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两个人,我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哟,梁霄。」
男人似乎迟疑了片刻,终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是你。」
「是啊,是本座来了。」
「你来做什么。」
「梁霄,这也是为了达成你的希望吧。」
男人顿了顿,没有即刻回答我的话。
见他那般,我反而真真切切地轻松起来。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并将手交由出来,递予在他的面前。
「那么……梁霄,你会援助本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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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正不断传来女人的痛哀声,久而久之已然近乎凄厉。
我则与梁霄在外头的大堂上分别坐着,谈着一些与那无关紧要的事情。
梁霄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那时候在酒楼外头,他并没有接过我向他伸出的手,而是越过我直接上了马车。
对于他的冷淡我倒不以为意,依旧安稳坐着。
一路畅通无阻,那些守城的官兵一见是他的马车都纷纷避让不及。
在那之后就跟他一道回到了王城内部,他的大将军府上。
眼见着那未成谋面的将军夫人即要生产,他却不紧不慢地招呼着我在大堂里坐下。
这时听他突然如是问起,「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我才恍然回神,方觉那段时间全是一场深长悠远的梦境。
微微抬眸,正视着他的方向。
「呐,你该知道本座此番的来意。」
他默然昂首,无可无不可。
我轻笑,「在那之前,梁霄,你总得告之本座他的情况才是。」
终而,他顿了顿,较之刚才似乎更有了知觉。
却是目光地转,沉敛作一片静水。
「他的情况并不好。」
「嗯。」
原本就是要听他讲这番话的,于是仍淡淡地等他说下去。
继而他说道,「这话或许不当讲,起因是我王与中原的皇帝联络密切,引起了大臣们的诸多不满。」
这已经不是秘密,所以我连丝毫的神情变化都没有。
他见状才说,「你知道的,由于我王登位时间不长在朝中的根基不算稳固,所以……已经有人提出要另立苗王。」
「哦?」我挑了挑眉,想不到看似平静无波的苗疆内部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分歧。
当然我相信那赫艺绝对不会放任这些反叛的言论不管,必然会采取一些明里暗里的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听梁霄说:
「朝中已经有许多大臣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包括……」
我心头一窒,有些不能呼吸。
他口中的那个“包括”俨然已经涵盖了太多的意思。
遂深深地吁出一口气,略加试探地问,「不知那些人要另立的苗王是……」
梁霄抬眸轻瞥了我一眼,「就是他。」
是他。
不带一丝犹疑的语气。
我唯有轻轻地叹息,所谓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了,装傻充愣这么多年,终究还是难套这一场有关王位的饕餮之争。
即便如此,我居然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这倒不像我以往的行事作风,还会对那些人有所期待。
故作轻松地笑道,「那苗王的意思呢?他总不至于到了想要对他不利的那个地步吧。」
赫艺是爱着那个人的。
关于这点,我从来都知道。
只是梁霄却沉默了。
我的心随之咯噔一声,即时归于泡影幻灭后的沉寂。
罢了,罢了,一切不过就是最坏的结果,我早该习惯了。
梁霄犹解释说,「据我所知,当初苗王以整个寒食宫作要挟,勒令那个人回来,从此便软禁在了绵艺宫中再不曾出来。」
原来是这样,看样子当初饶乱纭千里迢迢地来我山上找寻秦歆樾并不是完全的坏心。
知道这样,便足矣。
我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在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回首微笑。
「今日告之本座这些,多谢。」
然后离开这儿,我要做的所有事情将与他,以及这里的所有事物,甚至包括那即要出生的孩子,都不会有半点瓜葛。
他蓦然失色,竟跟着急急追进一步,「等一下!」
「什么?」
「你该不是要去……」
我苦笑,「除此之外,本座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他张了张口,状似想要挽留我,然而我知道从他的口里定然说不出类似那种的话。
忽而,来自于婴儿的啼哭声乍起。
我与他同时朝里屋的方向望去,不多时即有产婆笑意盎然地出来报信。
「恭喜大将军,是个男孩!」
男孩么,呵……真好呢。
梁霄看上去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垂落在两边的手陡然攥紧。
我微哂了一下,兀自阖眸离开。
如此一来,握在手里的羁连就更多更大了。
人与人的关系也不过就是这样渐渐结蒂在一起的。
你说,是么。
第二百三十九章往 返
趁着夜色出了将军府,不久之后竟在路上被几个人拦住。
我一一环视着他们,虽然都蒙着半边面罩,只是那每一双眼睛都是熟悉的。
不用去询问他们怎会事先来此等我,因为这根本毫无意义。
终而笑了起来,对着那帮家伙招呼道,「唷,都好久不见了。」
其中的一个人状似对我恨之入骨,搁却了这么远居然还能听到他齿间摩擦发出的嘎嘣声。
「魔头……」
看着他,我的眼睛亮了亮。
这恰是回复记忆之后,我第一遇见这个人。
迎着他惊愕起来的目光,以及愈渐发白的皮肤,我朝着他的方向逐步走进。
站在他面前时,我将手指搁在了他的下颚间。
「说起来,你好像是叫做林琤对吧。」
就是那个叫阮缃融死也忘不掉的名字。
「见着本座一点也不惊讶,看来是早有准备的吧。」
他陡然打开了我的手,满是戒备地看着我,「是又如何?」
我不以为意地顺势将手挪到肩上,拍打着肩头看不见的灰尘。
「如何?那就赶紧带本座去你们那里。」
他仿佛被噎住了似的,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些什么。
突然感觉到有人自后方轻轻扯动着我的衣角,于是下意识地回头。
这一看,便自然而然地笑开了。
我出声唤道,「小七。」
眼前的这个孩子原本还有些拘泥,听到这么一声以后当即开心起来。
「你还记得我!」
「恩,不会忘记呢。」
「那你……」
小七手舞足蹈地还要继续说话,哪知一人从身后揽过了他的身子。
「嘘!小七,不消与那个人说话,他可是惹不得的……」
我愣了愣,继而噗嗤笑了出来,原来又是一个熟悉的家伙。
「阿六是么。」
被点到名字的那家伙身子一颤,有些畏缩地抬头。
「本座犹记得,当初将你塞进那座山洞里的时候,你……」
「不要再讲了!」显然是恼羞成怒起来的声音。
趁着那人絮絮叨叨地忘我争辩着其实当初自己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胆小怕事,我拽过了小七的小手,俯身在他耳畔,只是声音不小不大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个清楚。
「小七,你和你六哥成了么。」
小七一脸的娇羞,「成,成了。」
「是么?」我习惯地扬起了眉毛,别有所指地看了眼阿六。
那阿六再度蓬爆起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不要胡说八道!」
小七委屈地回头,可怜巴巴地喏着,「六哥,小七没有胡说,难道你不要小七了吗。」
「小七,不是这样的!」
「六哥会拥抱小七,亲吻小七,甚至和小七做那种事情……」
喂,喂,那种事情?!
众人一致狐疑地看向了那二人。
见势,阿六的脸面愈发扭曲,快要彻底挂不住了。
这一头,小七还在满脸落寞地接着控诉,「我知道了,小七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孩子,六哥是不会给小七名分的。」
齐刷刷的目光纷纷落在了阿六身上,好像还带着少许……谴责的味道。
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推到了风口浪尖,阿六一把搂过小七娇弱的身子,眼里泛起了幸福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