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砻鸢楼?」我不觉瞠目结舌。尽管不时常出门我却也知道,那是京城极富盛名的花街艳楼。
张馥郁眨了眨她那双灵秀的眼,调笑道,「公子莫怕,指不定咱相公又要教给您什么好事情了。」
开什么玩笑,一点也不好!
「可不可以不去……」我苦脸了一张脸。
「你敢!」纪纹珠的一张利嘴丝毫不肯饶了人去,「林公子这般模样的,也就只能在那种地方寻一两红粉知己了,还是相公心细体恤人呐。你倒好,居然还敢挑三拣四。」
「纹珠!」刘姬佩难得厉声制止道。
张馥郁亦是脸色骤变,勉强笑着。「公子快去收拾下吧,莫让相公久等了。」
如临大赦,我手忙脚乱地下床找出一件藏青色布袍匆匆套上。
张馥郁面露诧异之色,「唉……公子,怎么选这件。上回相公给您挑的那件白的,岂不是更好?」
我回首,尽量调整出一个不会吓到她的笑容。「馥郁姐,像我这样的,穿什么在身上不都是一样么。」
张馥郁一愣,神志似已飘却老远。
再看纪纹珠以及刘姬佩,也是同一般模样。
暗自叹却一口气。
果然还是吓着她们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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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净了面过后回到房里,偌大的屋子已是空无一人。
捉住精致的把手缓缓拉开柜子,从内取出一件本不属于这屋子的东西。
是的,自我来到这儿起,这座大宅的主人,便吩咐下去拆除屋内所有的这类物事。
我掏出汗巾细细擦拭着这方小镜,青铜的镂花饰于周边,正中隐隐现出一张狰狞骇人的脸。半边面庞千疮百孔,已是辨认不清原本的模样。其实除开这些,身上的肌肤也鲜少有完整的。
指尖轻触着那些疤痕,手下一战,猛然弹开。
纵使是我自己,也难得心无芥蒂地去面对这些,却被娇宠得自以为与常人无异。尤不满足,仍乞换真心,莫非还是我太不知足。
如果是劫数,就真的难以逃脱了麽。
一眼,惊鸿。
再看,迷陷。
那时我睁开双眼,已然躺在这屋里。
四周满是人,却无一认识的。
没有了记忆,没有了过去。
我惶恐地望着这群人,只剩下附着在肢体上的疼痛记忆猛然复苏。
世人说,方豆蔻年华,却家中遭遇此劫,着实可怜。
我疯狂挣扎哭闹着,说,你们别杀我,别杀我,你们要什么,我都给……
周遭的人无一不以怜悯的目光望着我,原来我还不知道其实我早已一无所有。
仅存一枚玉佩挂在腰间昭示我的身份。
我昏迷了半年,曾经一度被大夫诊断就要在此状态下过去这辈子了。
而这时我却醒了过来。
床头伫立了一位蓝衣公子,他抓住了我胡乱挥舞的手,清凌凌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
「别怕了,没有人能伤害你。」
他的语气很淡。然而不可思议的,那手心的温度令我心安。
我与他双目相对,木然问道,「你是谁。」
「上官珐琅。」
继而又问,「我呢。」
他眉心微蹙,却依然答道,「你的名字,叫林琤,乃玑缘山庄林老庄主的独子。」
「玑缘山庄……?」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看样子是失忆了。」他面向身后那群人说,似在给他们一个交代。
「也难怪呢,毕竟亲眼目睹了自家上下惨遭灭门。」
「指不定是装的呢。」
「上官公子……关于玑缘璧的下落,可要探查清楚,造福于江湖啊。」
隐隐闻得这般细碎的议论声。
「我当尽力为之。」
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却认为自己感受到了他说这话时候的漫不经心。
如今已然过去一载,关于玑缘璧的传闻也稍微有些平定下来。
后来我才得知,这位上官珐琅是为何人。当年上官惊鸿平定苗疆功不可没,而被先帝册封为外姓靖边王,封地正是为其所征服的苗域一代,而上官珐琅系上官惊鸿所出嫡子,而被委以闲差实则作为人质留于京都。而这些年来,上官珐琅结识了不少皇亲贵胄之子,与他们整日里花天酒地吟诗作对,久而久之竟得如玉公子之称号名盛京城。
这些人里还有一位便是阮缃融,其父系吏部尚书阮晟灏,其本人更是深得当今圣上垂青,时常承受圣恩得到召见,相传两人关系极不一般,却无人胆敢肆意妄言。而这位大人似乎还与江湖人士来往频繁,与我父林缺也有些许交情,把我托付予上官珐琅照顾的正是此子无差。
第三章寐 人
当我来到砻鸢楼,刻意避开那群如同受了惊的雀儿似的姑娘们,迎着或鄙夷或猜忌的目光站在号称楼内第一阁的釉矽阁门口时,听到的就是阁内来自阮缃融的狂妄笑声。
他的声音起伏不定,似还在拼命忍住笑意,「上官啊上官,若是输了你如玉公子的声名该置于何地?」
对方不为所动,「何以见得我就会输。」
「这本是孟宥庭那家伙酒后一句戏言,本就可比可不比的,你却非要当真。即便你家那三位祖宗算得上名噪京城的“三绝”,也恐难敌孟宥庭的“四美”。」
「武林盟主的位置还真是便利。」
阮缃融哈哈一笑,「这是你羡慕不来的。不过你向来无事可做也就罢了,那孟宥庭难道可以这样闲么,江湖上果真过于太平了吧。也罢,权当给我找的乐子,我就替你向皇上告了这假。」
「啐。」
「哎我说,上官,你那四房夫人来的也太慢了吧。」
……去他妈的四房夫人!
被这称谓直接刺激到了小心肝,我身形不稳一个趔趄,虚掩的阁门就这样被扑开了。
「好没规矩!」伴随着阮缃融高亢的嗓音,一双竹箸擦过我的脸颊,扑扑钉在我身后的门板上。
算你狠!
我有些狼狈地把脑袋自满桌的菜肴里抬起来,恨恨地盯向桌对面的那两人。蓦然发现原来席间除却他两人,还有一名风姿绰约的青纱女子,纤侬合度,宛若谪仙,这大约就是釉矽阁的主人施缈缈了。见此第三人,即使是我也不由老脸一红。
「唷,你总算来啦。」阮缃融似轻蔑状扫了我一眼,「真不知你这走的哪门子路线,还真令人难以消化,只可惜这桌饭菜没法要了。」
「那便撤了。」上官珐琅更加言简意赅。
「不过你好像稍微老实了些,没再寻思着跑路。」
跑路能有用麽,你这帮凶!我忍不住腹诽着,跟着朝天翻了个白眼。
「依我说,上官,你不若借缈缈姑娘一用,也赛过这般勉强,叫我这旁人看了也着实揪心。」
上官珐琅难得说出个长句子,「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天下第一佳丽施缈缈非那人不嫁。即使能蒙得了姓孟的,也万万蒙不过我自己。」
施缈缈只但笑不语。
「呔,谁要你蒙自个儿了。上官,你有的时候就是过于较真。」
说者无意,上官珐琅却是一阵神色恍惚。
阮缃融继而转向施缈缈,却是陪出个不怀好意的笑脸来。「缈缈姑娘,今次让这团东西污了你的地方,这账得记在上官头上。」
施缈缈掩帕轻笑,红唇齿白,「不打紧的,这位公子,也请一道入座。」
美啊!人美心更美!我一阵受宠若惊,连忙拖过长椅喜滋滋坐下,不想正与阮缃融相对着。
那家伙勾起了下巴,秀眉挑起,「喂。」
惹人厌的家伙!我与他素来不合,此时也张牙舞爪地几欲扑过去,他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挪身子,气定神闲地一语切中我的命脉。
「小东西,你该有准备作为“四美”助你上官哥斩荆披棘吧?」
居然唤我小东西,那家伙也不过方弱冠吧,身高也不会高过我。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我转向上官珐琅,拍案而起,「四美?上官珐琅,放你的屁!休想我答应你!」
虽说寄人篱下,对于上官珐琅我却从来不知客气。
而上官珐琅继续修养良好地视我若无物。
「原来还是学不乖呐。」阮缃融无奈地摊手。
「纨绔子弟,冥顽不灵!」无视他,我抓着上官珐琅不依不饶。
阮缃融一脸同情地望着我的饲主,「天下第一庄居然就培养出这么一只小东西。上官,经他真这么一闹,你这如玉公子铁没得当了。」
上官珐琅对施缈缈略一躬上身,「因而要劳烦缈缈姑娘助我。」
听这话,只当他变更了主意转而采纳阮缃融的建议的我,还是太天真了。
只见施缈缈淡笑道,「不知缈缈当着重哪些方面。」
上官珐琅自胸口取出一把折扇,翻转手腕即抡开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口上似在自语,目光却无意识地游离在我身上,「气质涵养,罢了,估计有些困难。形貌体态,怕是更加困难……」
混蛋!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吗。
「这……」施缈缈面露难色。
阮缃融插言道,「上官,不若这样,张馥郁擅书,纪纹珠擅画,刘姬佩擅琴,可以请缈缈姑娘传授他珍珑之妙处。」
「不错的提议。」上官珐琅首肯。
施缈缈的目光瞟向我,「珍珑之事,只是学会并无难处,想要完全参悟用于对弈,恐怕尚需时日。」
「这无所谓。」
「原本也没咋地指望他的,是吧,上官?」
那厮没有回答,只是品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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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胡乱指派人却毫无自觉的两人,我虽阴沉着脸,却多少有些认命。
沉默片刻,我吞了吞口水,说,「要我……咳,助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告诉我那件事的真相。」
「小东西,你还寻思着复仇呐?」阮缃融面带惊诧之色,看了眼上官珐琅。
而上官珐琅亦是身形一顿,再无其他。
阮缃融跳将起身子,妖冶的面庞挨近过来,发丝掉落在我俩之间。难道这么近距离看我,他就不会感到身体不适吗。
反倒是我,面对这样一张放大的花容月貌,目光真不知该放在哪里。于是别开脸,一派绝不妥协的模样。
「你这家伙,什么态度!」
「哼。」
「好好,你居然和我谈条件。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唉,把你从大火里捞出來的可是本公子我唉。」
阮缃融颇有捶胸顿足之态,恐怕也只有咱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