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地勾起我的下颚,凑近面孔,迷离地俯视着我的眼睛,「有时候,你真的很让人沉迷……」
他,是在对着谁说话。
「做什么!」孟宥庭大喝一声,挥剑挑开他。
我还茫然呆立着。
此时,林天诛剧烈的咳嗽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伏在银椅上,看上去情况并不好。
我过去搀住他的胳膊,「你……感觉怎样?」
他不理会我,身体狠狠地抗拒。
忽而不能自抑地寞然,我小声喏道,「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兄弟……」
他骤然回头,目光阴狠而恶毒,同时一掌拍在我的胸口。
我被震出数尺,鲜血一口喷出。
正在恶战的两人齐齐回头。
从头到脚瞬间凉透!这是……
林家祖传的寒冰掌。
他还尤不放过我,腾身翻转,凌空又划来一掌。
我没有避让,生生受了。
我的身子飞了出去,越过人群,直直坠入江中。
正值二月,江水没顶,冷冽透骨。
岸边传来嘶声裂肺的哭吼,「……我才是林琤,我才是林琤!」
好吧,我明白的。
你是林琤,那么我又是谁。
我究竟是谁。
知觉渐渐脱离意识,我阖上双目,任身体不断下沉。
我会死掉吗。
或许。
书者云,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
第贰卷
第五十一章未 兮
你的名字,叫林琤。
那声音遥遥不可相及,有如穿肠毒药,将我侵蚀得千疮百孔。
我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息。
「琤儿,很辛苦?」昭然关切的话语。
我却没有去看身后的男人,身子已先一步挣开他扶住我后背的手。
他并不以为意,只望着我动作。
直立起身子拖带起一池清水,我越过他走上白玉阶,接过由侍从奉上的雪白蚕丝薄衣。而那孩子看上去还没能适应我这全新的样子,面上浮现出难解的酡红。
男人舒展开手臂,好整以暇地倚着石壁,手指逗弄着池沿边上的初尘,同时扬首瞟我一眼,「这样就好了?倘若再发作可没人顾得上你。」
让我整日泡这玑缘水的是你,硬要和我凑在一起还借机对我上下其手的也是你,叫我如何是好?
那时我身中寒冰掌并感染了风寒,他却对孟宥庭说,「琤儿交给我,只有我才能救他。」
是的,如今玑缘璧近在眼前,我却没有任何立场去触碰它。
「老子没病!」我蓦地回眸,狠狠地瞪他。
他显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喃喃道,「琤儿……果然还是生成这样好。」
我俯下身子,一把扣住他细长的颈子,恶声恶气道,「姓秦的,不许这么叫我。」
如今身在苗疆,我仍习惯于把他当作秦歆樾。
「那么,叫林琤好吗。」
「你……」我全然脱力,手已不自觉离开他的身体。
他标志性地眯起一双细长的丹凤,待我说下去。
我垂首细声道,「他……怎么样了。」
「怎么,你竟关心他?」他嗤笑一声,又是那派常见的讥讽味道。
好吧,我明白你又一心认为这是我的伪善了,却仍问道,「为何要关着他。」
听到这话,秦歆樾陡然面色一寒,忽地起身也自水里走出,初尘恰自他足边滑出飞窜。他披上了渌衣凉凉地说,「竟伤了你,还不够我这样罚他。」
「为什么……」
「恩?」他凝眉。
「你,不是恨我么。」我轻声吞咽道。
他凝眉,仰天大笑,破碎的话语随着高抬的肩膀抖动,逐个儿飘散。
「我会恨你?你还认不清自己是谁么,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我终于闭口缄默。
一把攥紧他隔空抛过来的铜匙,我转身朝着某个方向飞奔。
寒食宫,台阶下面一堵僻静的窄墙上,一鼎牛头铜扣,高挂起一根粗实的铜链。
墙角坐着一人,面孔异常白皙,发丝凌乱而衣衫污秽,铜锁扣在其双腕之间。
听到足音,那人挪动了下身子,却见来人是我,眸中透出漫天席地的阴鸷。
他森然低念道,「你来此做什么。」
我捏住铜链掂量着,一边答曰,「依你的武艺,挣脱这个不是难事吧。你就甘愿被他这么对待着?」
「与你何干!」他抬手带起沉重的锁链将我挥开。
我掏出钥匙,兀自插进锁孔里,扭转。
铜锁“哐当”一声掉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他怔忡片刻,继而狂躁起来,抓住我的衣襟死命推搡,「不要你来救我,滚,滚!」
林家灭门,皆因我而起。
你恨我也罢了,纵使我有补偿之心,却不能是现在。
当我回过神来,胸腔中竟已盛满了释然。
淡淡道,「我不想死。」
他咧开嘴大笑,样貌无比狰狞,「凶手!我怎会指望你有良知?!」
抬眼,缓缓扬起唇角,「那么你是想如何,杀了我?」
这样直接的反问大约出乎其意料,他停止了动作。
「给我些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给每个人一个交代。
「你想逃?」他蛮横地扣住我的肩,内劲按进骨子里一阵酥麻。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即便如此,有他护着我,你能奈我何?」
此言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他颜色变得极其难看,身子不住颤抖。
我终是不忍,叹了口气,道,「我还能往哪里逃,就在你的视线范围里,就是现在,我可以确认你才是真正的林琤。」
是的,林琤真要是你,就是了你吧,总之我是没有记忆的。
只是,我,怎么可能……
仿佛是完全陌生的人,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
他唇色发白,不自觉已放松了指尖的力道。
我仰起脑袋朝着他抿唇一笑,「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呢。」
他神色微滞,不知是何感受。
而我,每提及此处,头部便难免隐隐地作痛。
我掰开他的手指,径自走上阶梯。
这寒食宫中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墙壁,他却紧紧地尾随我身后,生怕我会转眼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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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歆樾就着方才出浴的打扮坐在玉石桌前,朝我们摆了摆手。
「林琤,到我这里来。」
我正欲开口,却发现他并不是朝着我的方向,心中竟莫名地黯然。
而我身后的那人已经打理干净,此时怯怯地走出来,乖顺地依到他身边。
秦歆樾以指尖描画着他的面孔,还不吝表露其痛心地,声音似在低吟,「瘦了。」
林琤微微动容,轻呼道,「大人……」
我不由在心中暗骂,做戏麽,把他折磨成这样的不正是大人你?!
那位大人还不肯放过我,忽而转向我这边,人畜无害地笑着,「琤儿,你也过来。」
我与林琤俱是一震。
他必是故意的,我却没有半点应对之法,只能迎着林琤怨毒的目光靠着他身边坐下。
虽然他温柔地替我夹菜,可没有一句话是对着我说。
「林琤,你,还想杀他麽。」
「林琤,你记住,下次行动必须经过本宫允许,不许再冲动。」
「林琤,……」
我恍惚地想,兴许还是有些不同。
他在我面前从不自称本宫,也从来不如此生分地唤我林琤。
「琤儿,近日里我要回宫,你也一起可好?」
「哎?」话锋突然转至我身上,我应接不上,短暂的一愣。
想想也是,身为苗疆王子的他,却打从那日起他就同我一道住在这四面冷墙的寒食宫,若叫人晓得了绝无益处。
不过……
我立马垮下脸嚷道,「我为什么要跟了你去那里。」
还有,说过不许这么叫我的。
秦歆樾突然把头凑近过来,眼里满满的全是忧伤,「如果琤儿不去,那我也只好一辈子陪琤儿呆在这里。」
喂!
我一边张牙舞爪地推开他,一边恼道,「呀呀,别靠我这么近!」
「琤儿……」眸光似水,削葱般的手指肆意撩拨我的发线,一下比一下轻柔。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的这么……让我很容易就产生了某种错觉。
不是这样的,你只是恨我,只是恨我而已。
暗啐一口,我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也知道我曾经在苗宫呆过一阵子,若是叫人认出来,加上你又是王子,必定与乱贼臣子脱离不了干系。」届时,即便你与赫艺有一腿,他也保不了你。
后面这句话,我只能在心中腹诽。
闻言他倒轻笑起来,「琤儿是在关心我么。」
……啐。
他施施然捧起我的脸,神情迷醉,如饮纯酿,「你这个样子,还有谁能认得出。」
第五十二章堆 烟
我这个样子。
眼见四处无人,我从褥子底下摸出一把小东西,借着窗外的幽光,递上脸庞仔细端详。
这眉,这眼,啧啧真是……
其实并非有多么美丽,见多了上官珐琅,阮缃融,孟宥庭,甚至秦歆樾这样的人,这恐怕已不算什么。可是与我过去那张臭脸相比,又不可同日而语。
「你还真陶醉。」冷不防地,身后有人如是说。
「谁!」我一惊,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蹦跶出老远。
回眸,一名书生模样的人正倚靠在门上,双手交叉于胸前。那人我在杭州时便见过的,名字叫做饶乱纭。
「是你啊。」我不满地努了努嘴,自顾自地俯下身子去拾起铜镜,然后旁若无人地继续往里瞅。
他不甚在意,还很是悠哉地望着我动作。
我被他的视线搅得颇不自在,忍不住回头瞥他一眼。
「饶护法,在下若有得罪之处,请尽管指出来。」
闻言他掩口笑道,「哎呀呀,柳教主原来还在计较那件事么。」
……柳教主。
初次听到这如此陌生却又不乏熟悉的称谓,我呼吸一窒。
我用上许久才平定心情,当下决定无视这叫法,懒懒续道,「多亏您与夏护法联合起来算计在下,才能有在下的今天,在下惟恐感激不及,岂有计较之理。」
「原来如此。」他挂着招牌狐狸式样的笑容,踱至我跟前,「教主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饶某与有荣焉。」
这家伙……
心知在这家伙面前讨不到什么嘴上便宜,我开始变着法子下逐客令,于是假意笑道,「饶护法,您难得来此一回按理说不该如此,只是今日这天色也不早了,在下就不多留您了。」
听了这话,他大笑起来,「饶某明白教主的心思,自不会是不识趣之人。只是……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得劳烦教主对饶某这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