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吓了一跳,「哎哟,别哭了,我知道你委屈……唉唉,别用我的袖子擦鼻涕!」
直至夜深,我才走出屋子,着实嗓子嘶哑得有些干渴。
星河,浩淼如海,是难得的好夜。
路过主屋时我还是不自主驻步。屋内灯火通明,两道修长人影映在纸纱窗上。其中一人孤冷如竹,另一人旖旎如画。
隐隐听得两人如是交谈。
「珐琅,你还有什么可犹豫。」是阮缃融的声音。
「他,不是他。」
「你明知道这没什么关系,而今好容易他心系于你,有何不好?」
我捂住嘴,拼命抑制自己的惊呼声。
竟然是在说我的事,尽已让他知晓……
而此时,上官珐琅的声音赫然入耳。
「他,哪儿还有半点当年之姿。」
「既然如此,你何不舍弃他?」
「只盼哪天,他就回來了。」
「倘若不回來,你待如何?他可是马上就要入宫了。」
「留下那样的他,我终究还是做不到。」
阮缃融愤愤丢下一句,「懒得管你。」
开门出户。
我一时来不及反应,唯有顿在那里。
阮缃融惊诧地凝视我半晌,我摇了摇头,示意他进一步说话。
难得他支支吾吾地,「你,你都听到了。」
我笑得好不畅快,「原来你也算是个好人,过去我却错看了你。」
他噎了一下,只从鼻内发出一记冷哼。
望了望为夜幕匀染的天际,我闷声道,「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风华绝代。」他倒是不加思索。
我抬手抚过自己凸凹不平的面颊,不由轻笑出声。
这样的我,这样的我,原来曾经也可以有那么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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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我要进宫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平日里上官府前本就门庭若市,如今更是被踏破了门槛。
有曾经当面指着我骂我丑八怪的人家,低声下气,求我入宫之后记得多加提点。
我说,过去发生的我都不记得了,咱该干啥还干啥去。
有曾经拒绝了张馥郁为我提亲的人家,毕恭毕敬,只望还能招了我去当他姑爷。
我说,我这样的人还是要不得的,别糟蹋了你家姑娘。
我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明明还是那么张丑脸。
看来我没变,是他们变了。
变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上官珐琅。
他本就难测心性,如今表现得愈发阴晴不定。
张馥郁剥了一颗龙眼放进我嘴里,我眯了眼含下,着实甘冽无比。
见状,纪纹珠不冷不热地说道,「唷。还没进宫不是,架子倒先摆出來了。」
我略一乍舌,戏言道,「不如纹珠姐转跟了我,肯定赛过给上官珐琅做小来得光鲜。」
纪纹珠红了一张俏脸,怒道,「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不是!」
「哎,馥郁姐,她说我想吃你,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纪纹珠的脸色由红转白,纵是刘姬佩也不由得掩口而笑。
张馥郁以手指点着我的眉心,嗔怪道,「就你淘。」
我作势在她怀里打跌不愿起来,惹得她愈发笑语不断。
上官珐琅就在不远处站定,面上满是阴云。
该睡了。
周遭一片惊呼声,我打了个哈欠顺势倒在竹床上。
于是有人的叹息声几不可闻。一双暖和的手拦住我的腰身,将我裹在衣服里,抱进里屋。
月底,上官珐琅正式迎我“过门”。
于是,斗四美的日子逼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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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是我与阮缃融同乘一辆马车,上官珐琅策马从旁。张馥郁她们仨因“男女有别”而分乘另一辆马车。
阮缃融仍是一副不得消停的老样子,跟我抱怨着,「小东西,这次出门可千万别说你认识我。」
我翻了个白眼。早知道有这麽一天,之前何必为虎作伥。
阮缃融抓乱一头如瀑般墨发,神经质地低声念道,「天呐,天呐,我这翩翩佳公子的形象非得毁你手上不可。遇见杜小姐我该怎么办,对了曹二小姐也要来,听说也是一个出了名的美人……怎么办,怎么办。」
我受不了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作出一副非常谦逊的样子,「还是你见多识广,不如就给我讲讲那江湖四美……?」
一听到江湖四美的名头,阮缃融立即神色一振。
他整了整领口,「你且听我道来……」
原来,所谓江湖四美,是来自江湖正派四大家之女,其各自声名亦是不凡。其中包括了逆龙堡堡主印一笑之爱女印思思,琅琊门门主卓人芳之妹卓霓裳,浮云楼二当家高弱浮,藏珠阁阁主薛凝枝。
说起这些的阮缃融意兴遄飞,翩翩之态确不辱佳公子之名。不过依他之见,四美并非就是最好的,小派别之中亦有许多貌美如花的女子。就如方才他口中所提及的杜梨杜小姐出身书香门第,曹邀蕊曹二小姐出身商家。
不过话说到这里,我已有些了然为何上官珐琅会执意要我过门,京城“三绝”均出自官宦之家,唯有玑缘山庄的声名足以与四大家媲美。
第六章初 尘
去往九华山的途中路径玑缘山庄遗迹。
我本来是不知的,是上官珐琅对我特意提起,还问我是否想去看看。
此时,阮缃融的表情极为怪异。
我拍了拍阮缃融的肩头,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兴许是力道大了点,阮缃融有些身形不稳,抬首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抖了抖衣服衣服跳下马车,遮挡着刺目的昀色掬起一束视线,即可见一片灰白的废墟。
「喂,上官,就是这里吗。」
旁边的人未有回答,其实我也没有特别期待他为我解说什么。
高耸的墙被焚为石,透出苍青色。
这是切切实实的废墟,哪里还寻得到过去繁华的痕迹。几株参天大树也端的枯木嶙峋,于冷风中巍峨。粗实的立柱横于中央,阻碍人再深入。
「可有想起来些什么。」
我正恍然,一时间竟没有听到上官珐琅的声音。
「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还是走吧。」阮缃融一直以长袖掩住口鼻,好似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径自翻过立柱,不顾他人的阻止。
来到状似后院的地方,院子正中竖立着一枚无字碑。纯白得透澈,涣涣散发着某种勾人摄魄的东西。院内还飘散着漫地纸花,经雨打风吹去,破败得凉薄。
胸腔一滞,有什么在其中翻腾捣鼓。我强笑着问着身后跟来的人,「上官,这会是谁的墓碑呢,还有谁会为了我家在此立碑呢,是你吗。」
「不是。」
……真直白。
阮缃融没有跟进来,不然兴许会取笑我。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唇,大约笑得很难看。
忽然,墓碑之后窜出一团白色的东西,倏地向我扑来。
「当心!」
上官珐琅伸臂将我推后护在我身前,可那团东西更是行为敏捷,竟越过他的肩头还是直直撞入我的怀中。
「这是?!」。
上官珐琅习惯性的蹙了蹙眉。
固然没人理我,我继续。「是鹿吗……这里怎么会有鹿,而且还是白色的!」
小家伙在我的怀里蹭了蹭,调整出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其实它的大小更像一只老鼠,肥嘟嘟的,周身洁白无半点杂质,一双圆不溜湫的雪亮眼睛闪烁着极为无辜的光。
好可爱!
我提起它的前爪,喜滋滋地举过头顶,「小家伙,跟了我好吗。不然你叫初尘怎样,你可喜欢?」
「丢了它。」上官珐琅冷不丁地甩出这么一句。
「为什么?我不要!!!」
他显得有些不耐,「这东西有蹊跷,眉心那痣透着邪气。」
我仔细一看,果不其然,这家伙的脑门上长着一颗红珠般的痣。如今仔细端详,着实有些显眼,亏得方才我竟没有注意到。
当下把他塞进内襟护住,瞪大一双眼嚷道,「迂腐!我就要它了,你当怎么着!」
「你!」
他干脆懒得与我多言,直接伸手去抓小家伙探出的脑袋。
「啊!!!」惊呼是我发出的,目瞪口呆地望着上官珐琅渗血的指尖。
小家伙不由分说就张大嘴巴咬他一口,着实立竿见影。
上官珐琅依旧紧锁着眉,凝视着伤口。
「你……你受伤了!对不起!」我心慌意乱,连忙掏出手帕要为他敷上。
他推开我,径直向外走去。
我站在原地,紧咬了下唇,眼角不受控制的发胀。
不是故意的……
小家伙钻出衣服,在我的两手间打转。我抬起手心,脸颊贴近它软乎乎的身子。
「我们不是故意的,对吧,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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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你就收获了这麽只猫?」阮缃融懒懒地靠着,言语里满是戏谑。
「初尘不是猫!它是鹿,一只小白鹿!」
「哦,随便吧。」阮缃融无意与我继续争执,他一个眼色示意道,「先不说这,那家伙是怎么了。」
窗外骑着白马那人似乎比以往更沉默。
我撇了撇嘴,鼻头有些发酸。
「又吵架了?!」
我下意识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
吵架,这算麽。好像自始自终都是我在一头热。
阮缃融以袖抚面,无言状难以言表。「有时候真的懒得管你们,没一个让人省心!」
「……是我错了。」我的声音似在嘤咛。
「哦?」他扬了扬细眉。
「我执意要收养它。」不过我不后悔。
他叹气,「我总算能够明白,为什么世人常说,与人作对引起对方的注意力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了。」
我面上一醺,为那夜没有坚持抵制此子套话而恨得咬牙切齿。他不仅马上告诉当事人,还时常记得旧事重提。
他又说,「不过话说回来,如若世人都学你这般彆扭,怕是无人再敢浅尝情爱之事了。」
闻言我颇有不服,不禁鼓起腮帮道,「难道你阮缃融喜欢人的方式与世人有异?」
此子一愣,只是转瞬,继而欠扁地挥了挥帕子,「呔,从来都是世人爱我,却从来不知爱人滋味为何。」
「……」
我果然与他八字相克。
虽然有些想求证那番他与当今圣上的说辞,可见他副模样却有些问不出口。
静默了片刻,他望向我,头一次认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