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昏昏欲睡,马车骤然停下来的时候神思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面前即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农舍。
揉了揉双眼,许久的沉默,令嗓音也变得有些喑哑,「这里……」
不是。
不是他说要去的那个地方。
莫非这是……被耍了吗。
秦歆樾打开铁栏,无声地向我伸出了双手。
我一愣,停在颊边的手也稍显停滞。
「下来。」
「哎?」
「你已经动不了吧。」
原来我一路上极尽隐忍,他其实早便知晓。
默然将手递至他的掌心里,即被他拉带进起身子拦腰抱起。
这一刻我万分后悔,却还竭力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伴随着一人恭恭敬敬的发言,「主公,您回来了。」
我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回头。
「哟,是你。」
那人没有抬头,他的视线低垂着不曾涣散半分,仿佛全然没有听到我说话一般。
我不急也不恼,一字一顿轻缓道,「小,纭,儿。」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神情亦变化了。
秦歆樾横在我腰间的手发狠拧了一把,我忍不住吃痛低呼出声,将脸埋在了他的肩胛。
他出声招呼道,「乱纭,进去了。」
「是!」
在这走路的空当,秦歆樾询问,「还有谁在。」
饶乱纭答曰,「遵照您的吩咐,阿三与阿四负责沿途清理痕迹以及引开追踪,阿二外出调度人手,留下待命的只有阿大一人。在下遣了他进城打探消息,大约明晨回来。」
「回来以后叫他也过来照看着。」
「是。」
「哦,对了,乱纭,去请个郎中来,口风要紧的。」
「……是。」
我略挑起眼角,见饶乱纭仍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忍不住轻抿起唇角来。
待进到屋里,才发现屋内的布景我并不陌生,这才恍然想起是何时竟来过这里。只是同上一回相比,所有人与事都变迁得那样不同,那时候的坚持仿若黄粱一梦。
秦歆樾将我搁在了一张宽敞的大榻上,方要起身,我却伸出胳膊缠绕住他的颈子。
他的唇角动了动,看上去颇费了一番功夫才镇定下来,只是说话仍带着颤音,「……做什么。」
迎着他的目光,我笑泠泠道,「一起睡?」
他神色剧变,将我的手臂自他颈后大力拽了下来。
「老老实实呆着,不然我真的会废了你!」
毫不畏惧地侧昂起脖子,「怎么,先废了我,然后再请郎中救我?」
他顿时无语,只是颜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瑭儿,我在想啊。」
「什么……」
「从那以后,你该不会就是留在这里一直等我吧。」
「……」
「哦,默认了。」
「是又怎样。」他咬牙恨道。
我眨了眨眼睛。对于他这样干脆的承认,我倒是表现得十分意外。
「奉劝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说完这话的人,即像一阵风似地掩门拂袖而去,怎么看怎都有一丝狼狈。
望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忍不住放声大笑。
我究竟是怎样的洪水猛兽呐,竟然能让他如此害怕。
视线逐渐移至窗外,涣然望向那幽黯深邃的天幕。
这样寂寞的夜晚,别放着我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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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撒了谎,关于秦歆樾。
重逢时,内心里盈满的各种情绪都是不容忽视的。想要激怒他,想要彻底地疏远他,这些恶劣的初衷,都在认知到某件事情以后开始动摇了。
抬手缓缓地抚上了右心,痛感顺着指尖不断地延伸,时而炙热时而悲戚。那是铭刻在灵魂上的记忆,一笔一笔地战栗着。却自发而成,无关意识,无关其他。
这种感觉似乎很久都不曾有过了,早已被我舍弃在了不堪一叹的过往。
诱因为见到农舍的那刻,让我不期想起了些个有关约定的事情。
第一次,他没能回来,是因为我的关系而被朝廷擒住。
第二次,换作是我身不由己。
而今,却以这种强硬的方式得以聚首。
然,物是人已非。
我若一直保持那家伙的形态,其实不是不能遂了他的愿任其予取予求。而我,便不行,从哪一方面讲都不行。
事实既定,终于惘然笑叹。
屋外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达院子里,转而消停。
不消一会儿门被打开,饶乱纭极尽温良的声音也被穿堂的夜风阵送了进来,「老人家别怕,等看完了病在下就送您回去,绝不伤及您性命……」
扭转过头,正好看到眼睛还被蒙着黑纱的老郎中,以及横在他项间的判官笔。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纭儿,你这言行举止何时能够统一了才好,这么多年了,真是一点未变。」
饶乱纭的面色转冷,连眼角残存的一丝笑纹也被消抹得寻不到任何痕迹了。
他声音冷然,「似乎轮不到你来操这份心。」
「那么如果是夏微白呢?」
「你说什么……」
「呐,换成是他便好?」
「……这与你无关。」
「啊呀呀,话可不能这么说。本座记得清楚,过去那孩子相当喜欢本座的。」
「……杀了你!」
言罢身形疾晃,下一刻那尖锐的笔锋已然抵住了我的下颚。
我顺着凶器的方向扬了扬脖颈,当感觉到他的犹豫与退缩时,忍不住弯了弯眼角,笑意顿涌。
「住手。」
是秦歆樾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替我隔开了其手中的狼毫。
饶乱纭即时跪下,他本就皙净的面孔显得更加苍白,「……主公。」
秦歆樾有些无力地低叹,「你下去吧。」
「……是。」
待饶乱纭退出去以后,秦歆樾低俯下身子压了下来,拇指狠狠地捺过我的唇。
「我说,你真的想死么。」
「你不会放任本座这么死的,对吧。」
「你忘了,我才是最恨不得杀了你的人。」
「那就杀吧,现在就切断你眼前的脖子,本座的血你可要一滴不漏地喝干哦。记住,是一滴不漏。」
身后传来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
我俩循声望去,即发现了此时正绊倒在地上,一直被我们遗忘在脑后的老郎中。
不由相视大笑。
约莫是方才那一系列的光景都吓着了他,以至于让他行动不便也仍寻思着趁机逃路。
秦歆樾自我上方下来,走过去捞住其一支胳膊将他猛地拉起,嘴上犹冰冰冷冷地说,「内子爱开玩笑,见笑。」
喂!你那态度真的是想安慰他吗。
还有,谁是内子啊……
解开了他周身的所有束缚,并令他坐稳在榻边的檀椅上,秦歆樾站在身旁轻敛眉宇道,「看看吧,不知他这是出了什么毛病。」
老郎中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了我的胳膊。
我犹豫了片刻,再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伸出胳膊任由他去了。
他看上去颇有些年岁了,也不知医术如何。不过既是饶乱纭请来的,就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那家伙办事总是可靠的。
但见他替我号着脉,不多时竟慢慢地镇定下来逐渐进入状态之中,还时而上下轻点着脑袋仿佛若有所思。
这期间,秦歆樾始终紧锁着眉头注视他的一言一举,只等他一出声即做出决断。
答案,呼之欲出。
老郎中突然抬起头来,一脸惊惶失措道,「这,这个是!」
第一百一十三章无 寄
「说下去!」
能感觉到站着的那人因为这发言而呼吸一窒,不加掩饰的不悦气息即挥散出来。
「这,这……」老郎中张大了嘴巴,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心道这大概又是被某人的慑人之气给骇住了,我耐着性子尽量和颜悦色地述说,「老人家,真有什么但说无妨,不消怕他……」
「这是男人啊!」
「……哎?」我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这时老郎中面向着秦歆樾嚷嚷道,「大人,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啊!」
秦歆樾脸色一黑,「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老郎中慌忙摆手。
我抽出手来不耐地顺了一把刘海,「一看便知道吧。」
「可这……」
「瑭儿,若没别的事,就将这家伙撵出去。」
「最后一次机会。」他却不依不饶,虎着脸兀自说道。
「是,是!」
老郎中哈着腰,哆哆嗦嗦地再次把手探向了我。我虽有一瞬间的抗拒,却被秦歆樾死命地摁住身子动弹不得。
半晌以后,那郎中抬头,目光怯怯地望向秦歆樾。
「又怎么了。」
「大……大人,容老生直言,夫人的状况不太乐观……」
「什么!」
我拉了一把秦歆樾,「要他说下去。」
老郎中惶恐地低垂下脑袋,「夫人的脉象不稳且气血紊乱,只怕是心脉受损啊!」
「心……脉?!」我不禁凝神。
纵是秦歆樾也十分震惊。
「想起来了什么。」他目不转睛地看向我。
「不,没事……」我冲他微微一笑,继而转向那老郎中,「老人家,这于内力来说可有影响?」
「回夫人,老生不是江湖中人,这方面的事情绝非所长,还望夫人切莫再为难老生……」
令饶乱纭送走了老郎中,秦歆樾带着满面地阴郁之色在我榻边自行坐下。
他问,「在王府时发生了什么。」
「哈?」
「少装蒜。」
「啊……那个啊。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内力尽失这种事也不算要紧吗。」
「你发现了呀。」
「已经这样了,你有想过叫我不要发现么。」
「也是……」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却禁不住困顿而阖上了眼睛。
「要睡了?」
「恩。」
「好吧。」他站起身来,替我轻掩好了铺盖。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时间似乎静止在了那一刻静谧的夜幕之中。
待暗色逐渐占据了眼帘,我才缓缓睁开了双眼。接下来就一直瞪视着农舍里那根并不高大房梁想着许多事情,这样许久都了无睡意。
直至天将亮时不知不觉睡去,再醒来已到了午时。
屋内,一身素净的衣衫首先映入眼帘,转眼又不期望进一对漆黑有如黑曜般的眸子里。
这光景叫我微微发愣。
其间,那人已走至榻前,恭敬有礼道,「教主,您醒了。」
我转动了下眼珠,心内便有了主意,遂及时寻回了笑容,「你就是阿大?」
「是。」
作势要起身,他便连忙伸出手来扶我,一举一动均悉心周到。
坐定之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