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教主,属下遵照您的指示放人,可他就是不肯走!」
「不肯走?怎么回事。」我不觉敛容,这着实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说他想见您!」
「你没有转达清楚本座的话吗。」
「属下都说了,东西也交给他了,可是他执意如此!」
我回头,望了眼山下那飘摇着的六色旗帜之一,而后漫不经心道,「也罢,那就让顾月使直接送他过去吧。」
「是!」
待那名来报信的教徒走了以后,我对满面狐疑的秦歆樾笑道,「瑭儿,接下来本座要请你看一场戏。若戏码好,还望记得打赏。」
他冷哼一声权作应答。
不出一会儿,山下即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名被绑缚住双手的青年,被那身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推搡到了众人的视线范围中。那青年蓬头垢发的,看上去极其落魄。
「江堂主,顾某奉教主之命,为贵派送上一份大礼。」顾月清雅的声音恰似不食人间烟火,却俨然如催命的修罗。
霎时间,两阵交锋之间俱是一片滞然。
濮阳少卿就站在他不远的地方,却未作任何反应。
写着“江”字的血色旌旗下,有一个人惊惶失措地扒开人群不断朝阵前挪动位置,口里还叫着青年的名字。
众人也极有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摆出了完全旁观的姿态。
「亭儿!」
青年木讷地抬起头来,半晌才发出一个脆弱的单音,「……爹。」
「亭儿,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爹……林烟他,不见我。」
此语一出,即引发了一片不小的骚动。
有人奚落着,「江副堂主,你这儿子明显被那妖怪勾得魂不守舍了,还要着有何用。」
同时又有人摇头晃脑地应和道,「江湖之耻,江湖之耻啊!」
江重庸看似无言以对,只能顶住了身后此起彼伏的谴责声,冲着江仲亭的方向大力呼喊,「亭儿,再坚持一会儿,爹这就来救你!」
炼血堂的正堂主江重道不知何时站在了江重庸身后,并一手摁上了他的肩膀制止了他。
江重庸扭头低唤道,「……大哥。」
江重道转身,朝着身后的武林正道扬声说,「家门之耻,望各位见笑,今日我炼血堂就与那孽畜斩断关系,天下英雄大可不要顾及我炼血堂的颜面当诛则诛!」
「好!江堂主,不愧是明白事理之人。」
「大义灭亲,实则武林正道的楷模!」
「不!大哥!不!亭儿他……他还小……他还小!」江重庸不自主抓住了江重道的胳膊,他乞求着,声音衰老而苍白,满带着无力地颤抖。
江重道冷然回答,「二弟,你还嫌我炼血堂今日丢人丢的不够么。」
一切成为定局,便无力回天。
众人再次高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一路厮杀。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江重庸嘶声力竭的哭喊声,在乱军铁马之间被完全淹没。他突然岣嵝起来的身躯,被人群挤撞得东倒西歪。
这时我冲着秦歆樾笑道,「怎样,瑭儿,这种戏码你可喜欢?」
他黑着脸回答,「我从未见过比你的兴趣还要恶劣的人。」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
在这说话的空当,我正好没错过卓人芳腾身跃至江仲亭身侧的那一幕,顾月二话未讲,便把江仲亭的身躯朝着他的方向推搡了出去。
从这一刻起,命运的轮盘再也停止不了。
卓人芳接过江仲亭,突然恰如有所感知地抬起头来望向了仍然身处凉亭之中的我,唇边溢出了一丝不善的微笑。
我未作任何反应,只是默然望着他高举起了手中的令旗,并做出撤退的指令。
六大门派之一的琅琊门,就是从那一刻退出了六大联盟的。
绝对的全身而退。
卓人芳即时寻不见了踪影,也包括方才阵前被拟定为人质的江仲亭。
众人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在眼前堪堪发生却无法立即做出判断,形势因此变得混乱起来。
之前,江湖上六大派实力相当从而互相牵制。彼此心照不宣的是,以江湖令号召各大派共伐邪教也是考虑到经此一役各派必元气大伤,惟有用这种方法来维系相互之间微妙的平衡。而今却只有琅琊门得以保存实力,日后的状况不容人乐观,却无人敢再行效仿之做出此等离经叛道之举。
我不由抚掌大笑道,「做得好,做得好,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好一个江湖正道!」
秦歆樾望着我,面露愕然之色。
赶紧抢在他质疑以前率先开口,「瑭儿,这一开始就是约定的内容。」不是完全的真话,却是我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秦歆樾咬牙道,「因为这种事,就把玑缘璧……」
「瑭儿。」我不着痕迹地打断了他,「等着瞧吧,更厉害的……就要来了。」
仿佛为了应征我的预言一般,山下及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一个身上带着六大派标识的人,正由远及近。那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形貌极其狼狈。
等到终于赶到了山腰,他尚来不及歇脚回复正常的喘息,即惊惶失措地嚷道,「不好了!山下,山下突然到处都是朝廷的人马!」
第一百三十一章适 停
「我们,被包围了!」
并不是发出了多大的声响,可在这令每个人都如坐针毡的时刻,却能轻易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去。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那传信之人,更有甚者,印一笑上前捉住了他的领口,一把将他提起。
「说清楚,怎么回事!」印一笑咆哮着。
那人惊惧地结巴道,「属下只不过打了个盹,哪,哪知一睁开眼……」
「废物!」
一巴掌掴在了那人的脸上,随即将他狠狠地丢开,印一笑转身,一眼望向了人群之中的孟宥庭。
不仅仅是他,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随之看向了孟宥庭。
这一刻,孟宥庭是众望所归的。
一个武林盟主,到了这种时候终于得以显出了以其为主体的精神地位。
孟宥庭淡道,「堡主毋须怪罪于他,想必他也是为奸人所害,而今商量对策才是当务之急。」
本小辈一番似有意若无意的教训,印一笑极不情愿地应道,「盟主教训的是。」
人群中还有人忧心忡忡地问,「孟盟主,您看……而今我们剩下的五大门派当如何是好。」同时,这也是其他人都最为关心的问题。
站在孟宥庭身后不远的江重道将身子凑近孟宥庭了一些,看似商量的私语,声音却大得恰好能叫所有人都听到,「禀盟主,老夫以为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因而朝廷此番出兵必然意在邪教,实则与我武林正派没有太大干系。这种时候只要不与其相争,大可明哲保身。」
此话随即招来了大多数人的附和。
我转过身子朝向秦歆樾,一脸的兴奋难当,「瑭儿,你快猜猜孟宥庭会怎样回答。」
却发现他依旧冰冷着脸,没有回应。大约还在为方才的问话没有得到我适当的解释而恼着。我暗自咂舌,心道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去再肆意招惹他的好。
等到附议声稍止,孟宥庭才缓缓地开了口,「诸位江湖兄弟,你们若还认我这个盟主,就不妨先冷静下来听孟某一言如何?」
「盟主,您尽管说,我们都听您的!」
「是!盟主有言,我等无所不从!」
「好!孟某在此先行谢过大家!」孟宥庭双手掬拳作揖了一转,藏青色的衣摆随风翻卷,整个人瞧上去颇有几分浩然之气。「依孟某之见,朝廷与江湖看似没多大联系,事实上长久以来却形成了相互牵制的局面。当今皇上向来主张中央集权,早已将我们这些所谓的江湖乱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无不企图将我们逐一铲除。如今确是最好的时机,处理不当,我等将被其一网打尽。」
「这……」众人面面相觑,看上去尚不能完全相信。
孟宥庭不急不缓续道,「诸位若还有疑问,不妨都去请教下魔教简花使,一问便知。」
「简花使?!您莫非是说……」
众人虽不明就里,但目光还是齐刷刷落在了伫立于两阵之间的一人身上。
连秦歆樾都有了反应,从而发出一声意外的低呼,「喂……这是……」
我只微微一哂,兀自观望着。
被注视着的那人依然站着未动,只是背朝着这边看不清楚神情。
孟宥庭穿过人群朝那方向走去,却在快要接近时被忽然喝止。
「不要过来!」这声音端的尖利,引得周遭人俱是一震。
也有我教弟子万分诧异地小心询问,「花使大人,您这是……」
从我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肩膀的剧烈起伏,半晌,却再未听见他发一语。
孟宥庭堪堪止步,仍不依不饶道,「简花使,孟某只想请你当着众英雄的面说说清楚,山下的那些官兵是谁引来的,目的又何在。」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孟宥庭轻笑了一声,仿佛并不当真,「当初你将碎荷山这地方告之孟某的时候,未见得你就不知道。」
此言无疑爆出了一个惊天内幕,整座碎荷山都因此而沸腾成一片。
「原来就是从他这里得到的消息!难怪盟主之前一直不肯说。」
更有人顺势大力讨好,「呔,说什么呢。要怪只能怪那魔头自己暴戾残忍,教中都不是一条心的,盟主这边才是民望所归呐!」
正道那边传出的无非都是这种发言,而我教这边亦是难免热议声不绝于耳。
「……骗人的吧,简大人可是教中元老级人物,怎么会……」
「嘘,这种事自是不能听那些人乱讲,他们能有几句真话!」
「说的也是。」
「……」
我忍不住低下身子将手肘支撑在亭内的栏杆上,闲言碎语聆听得久了,感觉有点乏。冷然目视着这一切的过程当中,那些事情仿佛完全事不关己。直至听见站在身侧那人忽然发出的声音,我才下意识回头。
「恩?你说了什么。」
「我说……这样,搁着任他们闹下去真的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话说话来,这等戏码若在此时给人打断掉,那才会生生勾去本座的半条命。」
他蹙了蹙眉头,终于选择全无视了我的那些疯话,取而代之的是尽量耐心地跟我提示着重点,「官兵就快要上来了吧。」
「哎,大概是吧,莫非你很急?」
明知道我是在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决计不再与我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