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大概是吧,莫非你很急?」
明知道我是在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决计不再与我浪费时间。
作无辜状瞟了一眼他的侧脸,我弯了弯唇角,笑容愈发加深。继而重新望向山下的,云海之中那片尘世纷杂。
简昙嫣啊简昙嫣,当着天下人的面死得太难看,我可是不会轻饶你的哦。至少……也要适时挣扎,苟延残喘吧。
孟宥庭犹自说,「当初孟某也并不是诚心想瞒着诸位,实在是因为孟某也对简花使此举疑问甚多。孟某不知简花使是何故一定要背叛魔教,究竟是洗心革面呢还是别有企图,也曾怀疑过这是否是魔教故意布下的引我等上钩的圈套。」
江重道在旁迎合道,「孟盟主深谋远虑,实属武林之大幸!」
此话恰好也提醒了其他人,紧跟着,各色溢美之词接踵而至。这一刻,仿佛当初在浮云楼中对孟宥庭提出质疑的,不是他们当中任何人。
昙嫣似乎总算能够开口说话,声音里还带着细不可察的颤抖,「孟宥庭,我你今日第一次相见,你又何苦这样诬赖我!」
「是吗?」孟宥庭拉长了尾音,不置可否。
顾月上前一步摁住了昙嫣的肩膀,「昙嫣,别这样,教主都知道了。」
昙嫣猛地回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教主都知道了,所以才派了我在这里。」
昙嫣扯动着唇角,而后古怪地大笑,他抓住了顾月的衣裳前襟,大力拉扯着推搡着。「说什么呢,顾月,你才是叛徒不是吗。」
这时,我注意到人群中一直沉默着的濮阳少卿竟显出了相当在意的表情,顿时心里不痛快起来,不明所以的。
「昙嫣,你不要无理取闹!」顾月难得加重了语气。
简昙嫣还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身子一震,视线逐渐向上移转。看到我的那一刹那,他陡然放开了顾月疾退了几步。
那一边,孟宥庭仍接下去说道,「方才得到官兵包围此处的消息时,孟某才终于能够确认到这一点。孟某猜想简花使莫不是拿了朝廷的某种好处,而令我江湖正道与魔教相争,而后让朝廷赶来分得这最后一杯羹。试想想看,孟某若为朝廷中人,也会行渔翁之道坐收鹬蚌相争之利。」
在我看来这是极其明显的事情,众人却一致发出了恍然大悟一般的惊呼。
「孟盟主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倘若我们早一些发现不受奸人利用该有多好!」
「是啊,孟盟主,而今局势如此,但不知我等当如何应对?」
「这个嘛……」孟宥庭沉吟了半晌,忽而就抬起头来直望向我这里。
此举引得其他人亦纷纷翘首眺望。
他必是一早便注意到了这里,于是我仍站着未动。
那些人看着,脸上浮现出的尽是既是异又惊惧的神色。
「是……是魔头!」
「没错,真的是他!」
「离此处这样近,我等竟无人发现?!
「笨蛋你傻了吗,魔头武功盖世,要想隐藏行迹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回眸对着秦歆樾笑道,「瑭儿,你猜猜看,倘若他们知道我现在身上半点内力也没有,会换成一副怎样表情?」
他顿了顿,答道,「一副见着猎物的表情。」
我顺手挠了一把头发,「呵,言之有理。」
山涧响彻起来的叫嚣声顺时把我俩的注意力全给吸引了去。
「盟,盟主,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去拿下他?」
听到孟宥庭好整以暇似的回答,「也好,此等重任孟某就托付于你了。」
「哎?!可,可是!盟主,这使不得啊,盟主!」
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声音一般,孟宥庭拨开人群朝着崖壁走近了几步。
最后停在了距离这里最近的位置,他扬声道,「林琤,合作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苟 全
此言自是引发了轩然大波,
江重道曰,「万万不可!与魔教勾结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招天下人耻笑!」
印一笑随声附和,「不错,倘若硬要如此,倒不如叫老夫直接去死了干脆!」看似血性的发言,卷带起诸多江湖好汉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豪情壮志。
惟有濮阳少卿平息众怒般地安抚道,「诸位莫急,在下以为盟主也是在为大局考量,背腹受敌于我们不利,不若留下青山,日后再作打算。」
十成十的肺腑之言,一干江湖豪杰议论纷纷,有越来越多的人表示赞同。我量他们的坚持也只不过是这种地步,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正当理由用来应付所谓江湖正派的颜面。
无论是合也好,不合也罢。站在争议的风口浪尖上的那人犹若毫不自知,仍然不动声色地望向我这边,嘴上执拗地重复道,「林琤,合作么。」
这种场合之下,换做其他人估计怎样都叫不出“林琤”这名字来,我不由得扯动了一下唇角,也是因为这一声“林琤”里,不期透露出来的百转千回的情绪。
接着,我笑了笑,不管他是否能看清楚我的表情。
「啊呀,孟盟主,虽说今日是你亲自来我教请和,明摆着的诚意,本座若是不答应难免会被世人说成不近人情,只是……以咱俩过去的情分,你以为本座会如何打算?」
这话说得端的不逊,自是引得众人愤然,在其身后怒骂作一片。
孟宥庭答道,「过去是孟某亏欠于你,而今只望能以大局为重共抗朝廷,至于私怨,你我大可过后再了。」
「怎么,给你机会再进犯我教一次?」
「那是后话,林琤。」
还真能有人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来,纵是我也不得不哑然,并下意识瞟了一眼秦歆樾。
秦歆樾抬眸问道,「你作甚这样看我。」
「没什么,只是……」
「只是?」
「本座好像都能理解你的感受了。」言下之意是,和我在一起很痛苦吧。
「……莫名其妙。」他压低嗓音咕哝着。
在这空当里,印一笑率先自孟宥庭身后跳将出来,着实做足了气势,一开口便咤道,「魔头,你莫要不识抬举!倘使朝廷的人上了山,对你魔教又有什么好处!」
虽说这是句大实话,可我偏偏不爱听。我知道这家伙对我有诸多怨意,恨意,兴许还有些许的难堪之意,就他逆龙堡那点破事足够他在我面前羞惭一辈子。
于是我挑起眉梢故作讶异道,「依照印堡主的意思,本座确实当见好就收。」
他大约以为说动了我,从而面露几分得色来。
我叹了口气,兀自续道,「本座这辈子也没什么奢望,也只愿正邪两方和解以后,思思能来碎荷山与本座同住,共度余下此生。」
这话看似一个普通的交换条件,可是于他的现状来说,实则当着众人的面直戳他的痛脚,更将其他逼上了一个两难境地,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他的老脸顿时涨成了紫红色,尽说些「魔头,老夫与你势不两立。」之类的话。孟宥庭忍不住上前将他挡在身后,并下令要人将他扶下去,他亦作势扶住额头整个人都失了气力一般被人搀着。
经这一番闹腾,孟宥庭也转得有些不耐,「林琤,已经没时间了!应与不应,你只管给一个准话。」
「应,自是要应的。不过……本座也有个条件。」
「那好,你先说说看。」
「本座要你的一条胳膊作为交换,你看可好?」
本是我与孟宥庭的对话,却总有不相干的人不断跳出来干扰。
「什么?!魔头,你不要欺人太甚!」
「盟主,万万答应不得啊!还未见得事后会不会毁约。」
「就是就是,不如另谋他路……」
一片嘈杂声中,我只静静地注视着孟宥庭,并是不是递予挑衅意味的微笑。
孟宥庭亦回望着我,最后应得干脆,「好!」
这回换作是我有些发愣,原本以为他会考虑上很久。
「孟某答应你便是,一条胳膊而已,不足挂齿。」
着实是令人厌恶的说话语气。
我垂眸,只觉眼帘上投下了一层淡薄的阴影。「……话不要答应得这么快比较好哦。」
「什么意思。」他蹙了蹙眉。
然后抬起头,附上足以与阳光匹配的灿烂微笑。「本座要你以钝刃一刀一刀地将肉剐下来,最后将骨头剔给我,整个过程都不许旁人代劳,这样也可以吗。」
在场的所有人均倒抽了一口气。
有人喝道,「魔头,你好狠!」
我不晓得那人是谁,却微微颔首,目光睥睨着堆砌满山腰的人群,那过程极其端庄漫长,「尔等既称我为魔头,莫非是第一天才知晓。」
众人语塞,竟无人再敢发出声响,谁也不愿跟着引火烧身。
恐怕只除了……孟宥庭那个笨蛋。
孟宥庭默然站着未移动半分,那神情有如一座雕像。其间,崖涧而来的风吹散了他的青丝,吹起了他藏青色的长袍,竟生出几分天人之感。
等得久了也没能得到他的答复,我方要出言嘲笑,几乎是同时听到了他的声音。
「……林琤。」
说不清楚这声称谓与方才的那些又有何不同,我却是一愣。
「林琤……」
「……做什么。」
「林琤。」
「……」
我木然望着他张合着发白的唇瓣,心中竟泛起了一丝莫名的酸涩,这并不是我熟悉的情绪,倒像是蛰伏已久的寄望。
这一刻,那几万号的旁人在我的眼中皆为无物。
直至身边的人适时拉了我一把,我才注意到,孟宥庭已然自怀中摸出了一只短匕,摁在了自胸口开始裸露出来的一条胳膊上。
血痕一点点在视线里晕染开,满目的殷红。
我胸口一窒,下意识抓住了那只还拉着我的手。
感觉到那只手顿住,我闭上了眼睛。
「月儿!」
「是。」
拔剑的声音,恍若一场光转的流年,刀刃相拼,激撞出相当璀璨的花火。
再睁开眼,便见到濮阳少卿一脸错愕的神情,以及断了右臂的孟宥庭。
顾月背对着这边,他手中提着的长剑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液。
我的目的一开始便在于此。武功尽失这种事断然不能让那些人知道的,然而一旦合作就极有可能露出破绽,所以只好提早削弱他们的战力,以防节外生枝。选择孟宥庭是因为他最具威胁,同时也最容易被这些事情利用。会采取了这种方法,一半是出于这种考虑,一半也是因为恨。
事到如今,却没有计划达成之后的畅快感,有的只是无尽无垠的空虚在心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