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槿宁猝然改变了目光的方向,她瞧着那个男人,侧下身子,一手一捞,将一黑一白两只野兔塞入马背上的猎物袋。
那一对野兔身上,却只有一支箭。
一箭双雕。
她在心里也不由得低呼一声,没想过他身为文官,居然让人大开眼界,扬起粉唇,在叫好声一片中,附送自己的掌声。
就在那一刻,李煊调转马头,朝着她驶来,他在她面前停留些许时间,只是四目相对,却无任何言语。
眼前的风景,那么安静。
而她跟李煊身处的画面,似乎也失去了一切喧嚣,没有任何声音。
一切,都这么停下来。
“崇宁郡主。”
他最终开了口,黯哑的嗓音,却不显得疲惫,相反,似乎带着一股无缘无故的力道而来。
他那双眼,把她抓住了。
她仰着白玉般的小脸,脸上的笑靥,渐渐变得越来越淡。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而内心的不安,却愈发浓烈了。
他从她的眼里,捕捉到一丝无措,却因此而莞尔。他坐在马背上,却不让她觉得他傲慢居高临下,仿佛他跟自己,是站在一起的。
他笑着说,原本肃然疏离的面目,因为温暖笑容,更觉英俊不凡。
“下臣口干舌燥,可否请郡主递一杯茶?”
他问的谦卑,全然不若男人的目的不纯。
穆槿宁微微怔了怔,却又没有办法去拒绝他看似合理的请求,她将手边的茶壶举起,倒了一杯茶,继而走到他的马下,抬高手臂。
他就此接了过去,一饮而尽,再将空茶碗塞入她手中的时候,彼此的肌肤,不经意擦拭而过。
“多谢郡主。”
他道完谢意,就离开了。
穆槿宁捧着空茶碗,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娇兰冷淡的目光锁在她的身上,她也故作不知。
默默垂下眼眸,手心那一片,却被烫红了。
被男子的陌生粗糙肌肤,烫的微微粉红。
这也算是,他给自己的答案吗?
他愿意包容一无是处一无所有的自己,愿意接纳崇宁的一切吗?她的孩子,她的爹爹?也可以一并接受吗?
还是他才从江南回来,对她并不算了解,如果他了解了,或许不愿意停下来,为她讨一杯茶水?
他应该会知难而退。
她平静的心绪,猝然被风吹乱了。
半个时辰之后,是众人下马歇息片刻的时候。她看着沈樱端着茶水点心走向秦昊尧的营帐,亲自给他倒茶,天之骄女也愿意为心爱男人而折腰,熙贵妃同太后调侃快出嫁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太后笑而不语,似乎也觉得满意。
她刻意不去看沈樱和秦昊尧的画面,虽然他的营帐离自己不远,也曾经将门帘放下,但她不愿去拿沈樱跟从前的自己比较。
她常常去讨好他,在秦昊尧的眼里,却是厚颜无耻的死缠烂打。
狩猎大会,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内官才点清个人猎物。皇帝在中午就离开了,独自回了皇宫。秦王依旧是魁首,第二人便是太子殿下,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果敢,晚宴就追溯太祖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众人齐聚一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颇具古风。
秦家王族,女子也是允许喝酒的。所以在狩猎大会,太后叫宫女给每一位女眷,都倒了一杯酒,她举杯示意:“太子,你今儿个大展身手,很快就要追上你皇叔了,哀家看着,颇为欣慰。接下来的大事,就是快要让哀家,抱上重孙呢。”
众人听了这一席话,都笑着看着那一对年轻夫妻,夏侯柔即便大方热情,这回也脸儿红红的。
一盘盘烤肉,端了上来,肉质肥美,肥而不腻。
坐在第一桌的唯一尴尬地方,是秦昊尧也在,沈樱被安排在他身旁,应该也是老祖宗首肯的。他闷声不吭端着酒喝,或许只是累了乏了。沈樱体贴夹来热气腾腾的烤肉,放在他手边的碟子上,他甚至不曾感谢。
每年的狩猎大会都是他独占鳌头,也会兴趣缺缺吧。穆槿宁这般想着,夹了块红烧兔肉,细细品尝,从容平静。
“本宫今日吹了风,有些不适,就先走了,太后。”
皇后抿了一口酒,鲜少动过筷子,待了一会儿,就朝着太后娘娘说道。
“沈樱,还不快去替娘娘收拾行李?”熙贵妃使了个眼色,但皇后笑了笑,还是拒绝了。
“本宫可不来借这沈樱,惹得昊尧对本宫不满,还是让她陪伴秦王吧。”
被当成是说笑的主角,沈樱红了脸,秦昊尧却不为所动,有人笑出声来,被他冷眼一瞪,急忙干咳几声,给自己灌了几杯酒下肚。
“崇宁,你来扶本宫一把。”皇后对穆槿宁招招手,穆槿宁察觉到娇兰冷眼相望,却还是利落起身,搀扶着皇后,缓步走入歇息的营帐。
皇后坐在软榻上,眼瞧着穆槿宁将营帐的门帘,解下来,才冷冷开了口。
“你看到熙贵妃的嘴脸了吧。”
“是,娘娘。”她低头,如今后宫最大的赢家,便是熙贵妃。这也是皇后真正的病症之处。
“给皇帝生了个儿子,也值得她翘起狐狸尾巴,在本宫面前抖擞威风?”皇后眼看着穆槿宁送来一壶暖热清水,毫不忌讳自己的凉薄。
皇后在外,是不喝茶的。
这一个秘密,皇后从未说过,若不是穆槿宁着实用心,也是无法察觉的。
没想过,穆槿宁隔了这许多年,居然还记得。而沈樱,却只会没有半点眼力见为自己倒一杯喷香浓茶。
皇后的眼神,幽然转沉。“本宫给圣上诞下龙子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宫外做什么呢。”
她才是六宫之首,母仪天下,她的儿子是当今太子,更是往后的天子。
赢得人,只能是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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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15 心里有鬼
“你自然恨过本宫。”
下一句话,却带着尖利,狠狠刺向穆槿宁。
皇后说的平和从容,与方才的情绪起伏,陡然判若两人。
“三年前,不是本宫不想拉你一把,而是本宫救不得你。”
冰冷的感觉,蔓延在胸口,就要将心跳,都封住。皇后没必要与她周旋,更不需耗费时间蒙哄她,却也暗示了她那个事实,正如她所猜。
三年前那件事,是阴谋。
她跟爹,不过是卷入阴谋漩涡中被牵连的小小棋子。
她这一次,相信皇后说的是真的。除去她与痴傻郡王穆峯,对于皇后又有什么益处?穆家至少也归于皇后本族,何必斩草除根?
穆瑾宁骤然撑大黑眸,往日的一张张画面,宛若闪电一般飞快掠过她的脑海,激起巨大火光。
她瞬间想到的人,是他。
不是表面温和心机深沉的皇后,也不是冷酷厌恶始终如一的秦王,而是——他。
那个拥有世上最高贵最不凡身份的男人。
当今天子。
“你比本宫想象中要醒悟的早,你觉得当年本宫默认你接近昊尧的原因是什么?”冷眼瞧着面色苍白瘫坐在身前的纤细清美女子,皇后的笑,让穆瑾宁止不住颤抖。
皇后将手掌轻轻放在她清瘦的肩头,她放软了嗓音,宛若一位慈母:“当真觉得你跟他相配?”
她以为,至少是皇后喜欢自己,才放任自己一厢情愿。
穆瑾宁紧紧咬着下唇,力道之大,已然察觉到贝齿下丝丝血液的腥甜味道,眼底万分酸涩,但偏偏她也流不出清泪。
“那几年本宫甚至想过,撮合秦王与你,也未尝不可。”皇后涂着紫红色蔻丹的右手,轻轻抚上穆瑾宁的脸颊,她放慢了语速,更显平静。若是外人看了,更觉得她对穆瑾宁心生怜惜。“对皇室而言,多一个知根知底的女眷,也比让一些来历不明背景复杂的女人在皇族里闹得鸡犬不宁要好许多。”
比如,那位不知深浅的熙贵妃。
是啊,她聪慧贴心,惟命是从,跟了皇后那几年,若是成为皇室一员,皇后是毫无损失的。因为控制自己,远比控制另一人来的简单从容。
这就是所有皇后放任自流的原因。
“但如今有了沈樱——”穆瑾宁默默抬起眸子,直直望着皇后的面孔,皇后的手很冷,扶着自己的面颊,苍白的肌肤青筋爆出,那种寒意,就像是毒药,一分分渗入她的皮肤。她甚至听得到,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那些年,还没有沈樱。
她却也错估自己的价值,在皇后心目中,自己也远没那么重要,不可取代。
可有可无。
如今,有了沈樱,有了更好的人选。
皇后淡淡睨着她,不言,却已然默认。毕竟除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没有什么人,是值得她永不放弃的。
“奴婢明白娘娘的心。”穆瑾宁费尽心力,压下内心无穷无尽的阴暗和愤懑,默默坐直身子,幽幽溢出这一句话。
“你跟本宫,是有缘分的。”周皇后的动作轻柔,掠过穆瑾宁耳际的发鬓,那种温柔的姿态,一如对待宠爱的狮子狗。她笑了笑,眼底毫无波澜,却又宛若喟叹。“兜兜转转,你不还是回来了么?”
穆瑾宁安然地凝视着皇后,一如既往的恭顺,只是那双眸子,不在清湛,不知何时开始,幽暗沉敛的迷雾,彻底覆盖,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任何情绪。
她是回来了。
但回来的,或许不再是以前那个穆瑾宁了。
众人送走了太后与皇后的马车,紧接着熙贵妃拉着沈樱也一道回了宫,各位女眷拉着手道别了些许时间,也就各自坐上自家的马车徐徐离开了。
穆瑾宁原本就没有告诉雪儿要记得雇一辆马车,从狩猎场走回去,也不过半个时辰。在边城官府每日都要走很多路,做很多事,回到京城坐的时间多了,她反而不习惯了。
若是小时候让她不坐轿子,她一定要埋怨的。
养尊处优,并不是好事。
她恰巧也需要一边走路,一边将所有事都理清楚,将所有事都想透彻。
她曾经一度惧怕过黑夜。
黑夜宛若张牙舞爪的恶魔,呼啸着冷风而过,将她的衣裙吹得半高,每一步路都走得万分艰难,她的身上没有一件披风,被风吹久了还是觉得多少会冷。
双手环胸,她的眼底没有一分起伏,她的面容失去往日笑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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