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是一个很爱笑,也很爱哭的妮子,如今……她却似乎不会哭了。”秦昊尧彻底闭上了眼,他的气息均匀,再无任何一分怒意,说的越来越平静。“这些年来让她学会忍受各种各样的污名和委屈,心中流泪脸上也是强颜欢笑,方才仿佛是两个崇宁站在我的眼前,她不必再解释,也不必再避讳,那一刻我居然突然就相信她是清白的。”
方才,他看着以前的崇宁和如今的崇宁,心是热的。
这一点,他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哪怕她还不曾撇清身上的罪名,仿佛哪怕她当真是送来了毒药,温情脉脉看他喝下,他的心居然还能因为她而变成热的。
他险些再度错失她。
若是这一回再放开了她的手,兴许一辈子都无法结出好的结果。
“以前很难猜想得出到底何等的女子才能陪伴爷,越看越觉得,应该是槿妃这样的女人。”
王谢安然地说出这一句,是发自真心的。
秦昊尧猝然睁开黑眸,眼底的惺忪转瞬即逝,随即覆上的,是一道精明的烈焰,“你看人的眼光,和王镭并不一样。”
王谢一笑置之,随即朝着秦昊尧低头行礼,退了出去。
……
将双手在温热水中浸泡了许久,直到温水变冷,她还不曾将双手从水中抽离开来,仿佛前些日子被粥汤泼洒到的地方,还灼热着。
“郡主,还不歇息吗?”琼音站在一旁候着,轻声询问,如今仿佛穆瑾宁越来越容易神游天外,光是洗净双手,几乎就耗去一盏茶的功夫。
她说到做到,每一日都前去他的寝宫照顾,不假手于人,哪怕他一天看她也只有寥寥数眼,跟她说起的话兴许都没有十句,但她不曾失信于人。
宫中见到她在寝宫跟淑宁宫之中往来的下人也不少,秦昊尧被下毒的消息不曾曝露在任何人的面前,但他们之间越来越恩爱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她也只是要设一个局。
知道秦昊尧不曾因为穆瑾宁亲自投毒而重罚她,相反,两人的感情还是跟以前一样好,一定会按耐不住,再出一击。
“怎么这么吵?”
穆瑾宁伸出双手,擦拭干净,耳畔突地传来些许喧嚣,她猝然转过头去,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忐忑。
“我出去瞧瞧,主子你别出来。”
琼音笑容一敛,掉头走向门边,疾步匆匆,打开门来,过了许久,小跑着冲进内室,面色骤变。
“郡主,爷的寝宫来了刺客,惊动了爷——”
穆瑾宁陡然站起身来,她也不顾外袍都不穿,径自走出门去,琼音眼神一黯,随即跟了上去。
最终还是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
寝宫已然一片火光,出动了约莫百来个侍卫,已经抓获了几名黑衣人,地面上满是刀剑血污,她从人群之中挤进空隙,疾步匆匆走上阶梯,推门而入,好不容易才平息急促的呼吸,眼神一瞥,却迎来满目惊痛。
秦昊尧正坐在软榻上,卸下宽松里衣,王镭正在为他覆上白色布斤,没想到他的肩胛处已经被深深刺伤,如今鲜血从血窟窿之中汩汩而出,将华服染上大片鲜红,她微微怔了怔,仿佛突然忘记了呼吸。
“交给我来吧。”她深深喘了口气,走到王镭的身侧,王镭看她这么说,也不再拒绝,将手中的白色布斤递给她,这便退了出去。
秦昊尧的眉头紧蹙,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一看就是得知消息就走来,如今的深冬夜晚,她甚至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袍子,连棉袄外袍都不加,浅粉色的袍子将她的身子衬托的更单薄,肩膀更削瘦,如今已经是三更天了,她或许是从睡梦中醒来,墨黑长发披散在脑后,螓首上只有一个不曾拆开的松散素髻,一路上冒着寒风而来,少许有些凌乱。
她抿着泛出干涩的唇,俯下身子,双目紧紧凝在他的上身,将白布紧紧覆上他的伤口,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甚至他肩胛处的鲜血沾染她的粉色袍子,让她的胸襟上满是血色,她也神情灌注,不曾分心。
他突然备受吸引,只因为她这么认真的神情,比任何精心策划的语言,更加有说服力,更加让人心动,更加让人难以拒绝。
刺客,当然是冲着秦昊尧来的。
他如今还在养伤的时候,身手也不若以前干脆利落,更不能耗费大量的体力,那些人……一定是知晓秦王被投毒的消息才会蜂拥而至。她眸光一闪,仿佛看得到敌人的用意,因为秦王如今被下了毒,体力大损,如今下手是最好的时机,他们才绝不能错过良机。
她垂着眼眸,长睫颤动,动作利落,为他结实的肩头缠绕一圈圈的白色纱布,他的面容俊美,身体却并不羸弱,身上也可见几处年代久远的痕迹,都是在沙场上厮杀之后留下来的战利品。
“你何必动手,太医不说你养伤都来不及吗?”
她低声细语,素白双手将纱布打了个结,才从软榻上取来里衣,连忙为他披上穿好,正想将厚实外袍披在他的身上,他却突地一手握住她的柔荑。
“既然是冲着我而来,至少死在我手里。”
他冷冷地开口,每一个字都透露出寒意,虽然他被刺了一刀,但也利落扭断了刺客的头颅,将整个人都摔下阶梯,筋骨尽断。
若不是愤怒之极,谨慎的秦昊尧绝不会亲手了结他们,穆瑾宁的眼波一闪,凝眸看他,他这辈子,不愿再被任何人戏弄。
一旦有人要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哪怕撑着生病的身体,也会折断他们的脑袋。
“很可能是太子的人。”
他凝视着穆瑾宁的眼神陡然变深,眉宇之间的阴霾依旧不曾散去,让他整个人看来阴森至极。
她蹙眉回视,仿佛喉咙紧缩着,实在不能反驳辩解,只能低下头,继续盯着他肩头。
“如今还在暗处躲躲藏藏,不敢出来,却在操控计谋杀我——”他的黑眸宛若尖锐刀子,在她的身上几乎要刮下一层皮来,让她血肉模糊,他无声冷笑,肩胛处的疼痛,敌不过心中的寒意,见她沉默不语,他更是扬声大笑,笑的无法自抑:“你不说太子绝不会有异心?他怎么会心甘情愿被他的皇叔夺走原本是他的江山?他怎么会没有异心?!”
看着这样的秦昊尧,穆瑾宁却觉得心似乎被一只大手揉碎了,她的脸上再无任何血色,眼波闪耀。
“如今你是不是还想一口咬定,那些想杀我的人,根本就和太子无关?”秦昊尧陡然将笑意敛去,指着门外的夜色,他直直望着她的眼底,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他非要她看清,到底谁才是更值得她守护偏袒的一方。
闻到此处,穆瑾宁的手脚顿时冰冷,她相信太子夫妇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她甚至在秦昊尧的面前,用自己的人头担保,只要他放他们一马,他们一定会感恩戴德,至少会在宫外平静地生活,绝不会肖想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他们承认是太子派来的?”她的眼底再无一分光彩,愈发幽暗颓然,原来秦昊尧的愤怒,是藏着这一层缘由。
是因为他不曾要亲侄子的性命,但太子欺骗了穆瑾宁的信任逃出宫之后,就精心准备了这一场鸿门宴,要血刃亲皇叔。
他从来不曾如此任人宰割,只有他算计别人,没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他气愤的是,太子工于心计,反咬一口。
“对。”他冷着脸睇着眼前的女子,只是一个字,就将穆瑾宁推入万丈深渊。
她清楚,她再无反驳的机会。
她双腿一软,跪在他的脚边,秦昊尧看着,依旧不曾有任何动容。她的眼神愈发空洞,探出一手触碰着螓首上的素髻,指尖掠过一抹冰凉,随即手腕一翻,直直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秦昊尧眼疾手快,他只不过从她的身上抽开一瞬的目光,眼前一道银光一闪而逝,他只觉得如此默不作声的穆瑾宁不对劲,一手扼住她的纤细手腕,只见她手心紧握的正是一支素面银簪,簪子的尖端,早已刺入粉衣。
她当下就紧皱眉头,咬紧牙关,面色死白,可见一定是穿透过了肌肤,他满心怒火,低吼一声。
“穆瑾宁,你疯了?”
“我不会食言,也不会失信于人。”她却不曾松手,哪怕他的手掌扼住她的纤细手腕,用了不小的力道,她还是将银簪往心口送。哪怕只是浅薄的皮肉之伤,也总是让人无法忽略那疼痛。她的眼神越来越幽暗,额头青筋微微颤抖,每一个字,几乎都是咬牙切齿说的。“当初是因为我的心软而犯下的错,却没想过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和危机。”
秦昊尧没想过她如此坚决,哪怕瘦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红,她还是不肯让银簪轻易被他夺去,他隐约嗅到血腥滋味,黑眸愈发阴鹜,恶狠狠地斥责:“还不松手?”
他却又不忍心再加大力道,那么纤细的手腕实在经不起他用全力,若是面对敌人他可以不惜一切,但因为是她,他只能有所保留。看她如此偏执,秦昊尧只能松开她的手腕,一手紧握银簪尖端。
因为他用的力道之大,簪子刺入他的手心,鲜血从他的掌内一滴滴淌出,他五指指缝之中隐约可见殷红血色。
她见状,突地松开手,身子一晃,软瘫在地。
他将被大力折成两段的银簪往身后一掷,冷着脸摊开手掌,手心一片血红,穆瑾宁怔了怔,双唇颤动,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双眼几乎都染上血色,所有的一景一物,都是鲜红的。
秦昊尧黑眸冷沉,看她脸色如此之差,他也不想再谈方才发生的事,他越是愤怒,她也越是不好过。他的俊长身子前倾着,伸出手来,轻轻解开她粉衣的衣襟,拨开白色里衣,露出嫩白色兜儿,这才看清楚她心口的一点红色。
他重重叹了口气,他的确是气不过,那些刺客一口咬定是太子派来的,大怒之下他才会如此咄咄逼人,没想过要将她逼上绝路。他的手掌覆上她的心口,几乎这一只血手都覆着她的丰盈,两个人的伤口之中汩汩而出的鲜血,渐渐汇合纠缠。
他最终还是不忍心,彼此沉默不语,任由两人的血液融为一体,仿佛这辈子都绝不会抽离开来。
“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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