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尧要惠王跟禁脔一般活着,他就不能死。
秦昊尧要惠王死,他就不能赖活着。
“不过,他既然敢利用你打朕的主意,想让朕死,那就另当别论,明日便是他赴死的日子。”他低声笑了笑,俊脸无情,说的轻描淡写,他从惠王手中夺来江山,却并非一定要给惠王一个安逸的晚年,这宫里宫外耳目众多,他工于心计,城府深沉,万事都在掌握,根本不容许任何算计他。
穆槿宁顿时沁出一手的汗。
世人都知晓惠王的身子不好,旧病难医,哪怕他在明日死了,也绝不会让世人怀疑半分。他对自己昔日皇兄都下得了手,那么……下一个,就会轮到她了——
她紧紧蹙着眉头,如今神智被大力拉回自己的身躯,她的鼻尖冒出细微的汗珠,她几乎整个身子都被投入火海,反复炙烤。
“真正让我痛心的,是你。”秦昊尧蓦地笑意一敛,脸色阴沉可怖,她前些日子暗中去见了李煊,拒绝成为他的皇后,如今又险些再度对他下毒,他突地不耐之极,若换做别的人,早该死一百次一千次了,他狠狠地逼问,怒不可遏。“你真的要我死?亲手下毒,也恨不得要我死?”
即便这酒中的,并非是真正的死药。
但她并不知。
一想到此处,秦昊尧就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连连灌下烈酒,恨不得将自己马上灌醉,不必如此清醒地质问,也不必如此清醒地疼痛。
她的心里荒芜一片,她噙着泪眼看他,但此刻,她无法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动容,她的猖狂,哪怕并非受理智控制,也早已让他疲惫万分。疾病或许重创她的身体,却也折磨着他的心。
他要的不多,只要她全心全意对待一个人,秦昊尧不知自己是否还能自欺欺人,继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
她要的不多,但公平,她也无法得到,她垂着眼眸,指尖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她清楚自己如今变得可怕,面目全非,她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起身,跪在他的面前,满眼痛惜。他曾经说过,她不是疯了,只是病了。但病入膏肓的时候,他也渐渐难以接受这样的她了。
“外面的人,都想着利用你,让你动摇。”秦昊尧直起身子,他明白自己要的不是她的愧疚自责,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心中似乎还有不忍,还有不舍,还会心软,但愤怒和痛苦纠结,占据的更多。他逼自己说的残忍严酷,不再拖泥带水,若是如今的穆槿宁更像是一个常常惹祸的孩子,那他更不能纵容溺爱,宠坏了她,他施加命令,字字冷漠刻骨:“往后,你不用再出淑宁宫了。”
他不只是暴怒,而是沉痛的失望。
被最亲近的人下毒要他死,一而再,再而三,那种滋味不好好过。
这样的人,本该被乱箭穿心而死。
她至少成为一个犯人,他真的很仁慈宽待。
“朕明日会让赵尚研制新药,看来还是没什么起效。”他眼眸一暗再暗,薄唇抿成一线,他愈发执着,从穆槿宁的身上移开视线,强压下心中的一丝心疼:“你继续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朕会想别的法子,如今离册封之日还有半个月了,那日决不能让大臣发现蹊跷。接下来朕要做的,你千万不要埋怨朕。”
温情已经不够,他若是不再控制她的行为,但凡眼尖的臣子看出她的任何一处异样,往后他们要面临的危机,一定比如今更重更多。
他只是为了他们的将来着想。
他不能眼看着她茫然葬送两人的将来。
他朝着穆槿宁伸出一只手,等了许久,才看到她将柔荑覆上他的手掌,他拉着穆槿宁起身,黑眸之中愈发坚决。
长痛不如短痛。
他不想继续拖泥带水,两三日之后,他就要前往山东微服出行,探访旱灾后的民情,他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他决不能纵容她迷糊混沌的时候再闯出任何祸端,无论是她伤害别人,还是她伤害自己。
这一夜,他坐在床沿,没有任何多余斥责怒骂,只是望着她最终放下心怀,疲惫之后陷入沉睡。
清晨,她从梦中醒来,环顾四周,秦昊尧早已不知在何时离开。她正想要起身,抬起手腕,只觉得有些不太自在,敛眉凝眸,望着圈住自己双手的锁链,她一刻间面色苍茫。
这些是用特别的铁石铸造,系在床头,不显得过分沉重,宛若两条坚硬的绸带系着她的双手,可总是摆脱不了被囚禁的难堪。锁链很长,她赤足走下床,这一段距离几乎能让她走到外堂,唯独离门口还有一段不短的路。
他不忍心要她死。
哪怕她的双手,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所以……他宽大为怀,施下这样的惩罚吗?
不过,她都无法否认,她必须被惩戒。
她低笑出声,神情落寞地走回内室,独自坐在床上,笑意极尽苦涩。安静地缩回锦被,她只是觉得冷,为自己披上一件外袍,还是无法忍住不发抖不轻颤。
驸马府。
赵尚一大早就换上常服,语阳公主从内室走出,为他递上黑色腰带,低声询问:“这么早就让你进宫,到底是所为何事?”
“好像是昨夜槿妃那边又出了事,皇上一定是要微臣再去为她诊治。”
语阳公主闻言,柳眉轻蹙,清秀的面庞上有些复杂的情绪,赵尚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握住她的柔荑,浅浅一笑,说道。“别担心。”
他说的担心,是担心他跟穆槿宁的感情还不曾收拾干净,还是担心穆槿宁的身子?语阳分辨不清,但她相信哪怕这辈子赵尚无法深爱她,他既然娶了她,自然不会背叛她,他绝不是那样的男人。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自己的选择。
她眼看着他整理好衣装,缓步跟着他走到门旁,她才目送着他离开,渐行渐远。
其实……她并不恨崇宁。
或许会有一些嫉妒埋在内心,但如今崇宁身上遭遇发生这等事,她也还是同情崇宁的,放任自己的驸马去为心仪之人诊治,她却没有任何担忧,若是她加以阻扰,若是崇宁有个好歹,赵尚一辈子痛苦悔恨,她也会一辈子难过。
他们如今是夫妻了。
虽然只是新婚了三五日,但她愿意将自己未来的命运,跟他的心连接在一道。
夫妻之间,就该同甘共苦,他想要完成的事,她也愿意站在他的背后,支持他,而并非刁难,胡搅蛮缠。
她当初看上赵尚,就是因为他善良宽厚的心,这回,她也愿意送他去为崇宁排忧解难,若是崇宁可以尽早痊愈,也是了结赵尚心中夙愿,解开他的心结,或许到时候,她的等待,也迟早会有结果。
宫女送来了早膳,俯下身来,在语阳公主的耳畔低语一句。
这个消息,却顿时让语阳公主手中的汤匙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惠王殁了。
仿佛耳边传来的恸哭声,不绝于耳,迟迟不曾散去。
语阳呆坐在原地,这个消息来得太过仓促,她对皇兄虽无太多深厚感情,但知晓他的死讯,她多多少少还是错愕的。
“今早惠王身边的太监发现了惠王在屋内殁了,听说是这半年多来的病愈来愈严重,最终不能治愈,才会……”宫女的话,落在语阳的耳畔,她却只是轻点螓首,后面的话却没有再听进去。
她似乎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她这辈子都会缄默不言。
紧紧握了握自己的双手,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片,神色从容,朝着宫女轻声吩咐一句:“拿把干净的汤匙过来。”
“是。”宫女应了一声,随即俯下身子将地上的瓷片收拾干净,沉静地走了出去。
在惠王死的这一日,她平静地用了一顿早膳,不曾流露半点忧伤痛苦,等待着自己的夫君从宫中回来,将心中的秘密藏得更深。
或许会是一辈子。
琼音跟雪儿一道端着早膳进了殿内,雪儿在桌旁摆放着清粥点心,琼音转身过去,只觉得有些诧异,穆槿宁的床前拉下了紫色的帐幔,让人无法看清,她此刻到底是醒着,还是依旧睡着。
“郡主……”
她轻声询问,穆槿宁的声音从帐内传来,轻柔温和。
“琼音,你过来,我已经醒了。”
“郡主有何吩咐?”琼音轻声询问,一边将温热的清水端过来,守候在床前。
嗓音似乎有些许迟疑和不安,从帐幔之后传出来:“赵太医马上就要来了吧。”
“想来也快到了,据说一大清早就被皇上召见了。”琼音这般说着,安静地选了几件宫装,正想开口询问今日穆槿宁想穿何等颜色款式的宫装,却突地听到帐幔之内的嗓音继续传来,有着平日没有的忐忑不安。
“你快来帮我一把——”
琼音听她的语气之中有些迟疑踌躇,不禁微微蹙眉,走近她的床前,将帐幔拉开一些,还不等她将帐幔全部拉开,穆槿宁的一手已经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动作,琼音这才看清楚床上的光景,穆槿宁披着外袍坐在床上,只是双手上已经被系上两条细细的锁链,锁链很长,系在床头,琼音不禁顿时面色死白,话都说不出来。
“谁敢对郡主做这些?”
琼音刚刚脱口而出,穆槿宁已然将手掌封住她的唇,不让她大呼出声,闹出太大的动静。
穆槿宁眼底的悲怆,一刻间感染了琼音,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和无奈,她如今似乎知道了,到底是谁做出这样的事。
偌大皇宫,唯独只有一个人,有主宰万事的能力和权力。
“郡主稍等片刻,我去屋子取来剑,一定砍得开的,你别急。”琼音掂量着这一条锁链,虽然并不过分沉重,但她走到床头费力地扯,却根本无法扯开,灵机一动,眼眸一闪,她马上下了床,一刻也等不下去,恨不得当下就取来利剑。
穆槿宁一把拉住她的手,阻拦琼音冲动行事,眼神一凛:“不用,我不想你也被惩治处罚,我做错的事,就该认罚。”
“可是,皇上怎么能这么对待郡主呢?”琼音的眼中有泪,低声呢喃,哪怕她比平常女子坚强,但看着自己的主子被如此对待,她也满心难过,难过的是她无法为穆槿宁化解如今面对的困难,她只是一个下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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