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情景,早已成了他的噩梦,穆瑾宁舍生取义用自己的性命要挟他放走李暄,冰冷的白玉簪刺入她细嫩的脖颈,滚烫的血液却宛若从他的皮肉之下沁出喷薄,他永远都忘不了,这种背叛的感受。
他以为最坏的结果是她这辈子都无法重新全心全意地爱他,却没料到更坏的结果是亲眼看着她要跟着别的男人离开他,更为了那个男人,以死相逼,也要保住另一人的性命。
这一对婢女看顾穆瑾宁,忠于职守,尽心尽力,鲜少出过岔子,更别提这个有武艺的琼音,即使在淑宁宫走水那一夜,奋不顾身冲入火海解救自己的主子,更显得前几日发生的事平静的蹊跷。唯独在众人都以为秦昊尧出宫的那一日,她们却短暂地离开了穆瑾宁的身边,各自离开约莫有半个时辰,回来才发觉自己的主子失去踪迹,实在可疑。
“皇上,当天我们的确太大意了,但绝不是我们做的。”琼音看得出秦昊尧一脸不悦,明白今天被秦昊尧的侍卫带来,心中已有沉重念头,皇宫之中往往有冤死之人,只是她不想成为其中一个。对于欲加之罪,她依旧并不妥协。
只是她心中依旧还有愧疚难当,这几日她从未真正询问过穆瑾宁,是否出宫才是她如今最大的心愿。若是她早些知晓,说不准前几日发生的事,她也会帮一把主子。
“皇上,我们没有……”雪儿一脸死白,连连摇头,急着辩解,在秦王府内她便极度畏惧秦王,甚至不敢正眼看那双黑眸,她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冷漠残忍的男人,明白他的铁石心肠,对她们宽待也只是因为主子的关系,如今秦昊尧跟穆瑾宁之间关系淡薄,自然不会给她们当下人的好脸色看。
“即便做了,如今也不会承认,朕见过太多像你们这样的人了。当然,你们对她很忠心,但宫里也有规矩,朕绝不能留着别有用心的奴才,想必你们在一开始这样做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日了。”
秦昊尧对她们的辩解,根本不屑一顾,似乎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唇畔勾起不自觉的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的幽深却依旧浓的化不开来,几乎将所有人都笼罩在此般的黑夜之中逃不开去。他漫不经心地调侃说笑,他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错,更坚信没有什么人可以在他的面前逃脱该有的罪责。女子总是胆小,为了不受罚,如今自然死咬不放。
只可惜,她们太低估他了,继续容忍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不是他秦昊尧的行事作风。
他向来公私分明。
他冰冷俊美的面孔,转向一旁,太监随即迎上来,只听得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若是你们承认了,罪责还会轻些,不过,不承认也没关系,你们疏于职守,已经是很大的罪名了。”
他会在穆瑾宁知晓之前,早些处理这两个不知轻重的毛丫头。
这一句,已然带来不小的影响。雪儿转向琼音,眼底满是求救的呼喊,这回跟任何一次都不同,第一回她见识到秦昊尧的残忍,是穆瑾宁落水的那一次,她因此而伤了脚踝,足足一个月才修养好,只是这一回……她觉得事情更不简单,早已不寒而栗。
琼音依旧挺直了腰脊,她看着雪儿的眼神有宽慰,却又有些无畏,这一次大难临头,迟早要来。
见她们相识无语,秦昊尧的眼底愈发诡谲深沉,他的眸光扫过琼音,她的负隅顽抗却并不让他欣赏,他不禁冷哼出声:“有点三脚猫功夫就敢自作主张,挑断她的手筋脚筋,这辈子别想拿剑。”
琼音蓦地愣在原地,秦昊尧是王朝帝王,自然一言九鼎,决不食言,他说出来的话,很难收回去。宛若冰冷的刀剑,已经隔开她的手腕,琼音再有胆识,也很难否认心中有莫名的不安和恐慌。
在琼音眼底见到一丝难以掩饰的软弱和惧怕,秦昊尧的黑眸之内一道冷意划过,没有半分仁慈软化,他继而凝神望着瑟瑟发抖的雪儿,薄唇上扬,他甚至不屑说出她们的名字,只是长指一挑,已然下了不能收回的命令:“这个,不是体贴温顺?送去军中。”
她们忠于穆瑾宁不是错,但错的是,她们忘记了这个皇宫的主人,真正能够操控她们生死的人,是王朝的帝王。
送去军中四个字,早已让雪儿瘫软在地,宫内有些传闻,据说左相宋大人落马之后,他的义女曲琳琅也被牵连其中,据说她为宋大人做了不少违背良心的事,她在烟花之地保住清白之身在秦昊尧看来不过是自抬身价的清高卖弄,在处置宋祁之后,她也被送去了军营,而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据说军中根本不留女人,唯独是被将士消遣的工具——如今,曲琳琅便是这样的下场,而下一个,便是自己?!
“听清楚了就动手,朕不想在宫里看到她们。”秦昊尧眼神一瞥,冷冷淡淡丢下一句,随即再度摊开一本奏折,眼底没有任何迟疑。
太监点了点头,渐渐走下台阶,下一瞬就要喊来门外的侍卫,将这两人拖走。
“慢着!”
一道清冷的嗓音,随着双门的推开,传入安谧的殿堂之内,穆瑾宁只是随意批了一件红色的披风就疾步走来,紫鹃和红梅一路跟着,如今缩在穆瑾宁的身后,根本不敢看皇上的眼神。
白色柔软绣鞋跨过门槛,紫色裙裾缓缓摇曳生风,却也不难看出她步步虚浮,穆瑾宁的脚步最终无声停下,不曾垂下眸光望着跪在脚边的两个婢女,她苍白消瘦的面庞上,一脸坚决倔强,今日她甚至不曾朝着秦昊尧行礼请安,刚服下的药丸在喉咙泛出浓重的药味,紧蹙眉头,她忍耐着扬声道。
“皇上这是做什么?”
“没有看住你,是她们的失误。”秦昊尧却不曾抬眼看她,更没有任何掩饰的意思,他似乎一贯如此,光明堂堂。更别提如今根本没人敢如此质问,唯独她。“这些是她们应得的。”
穆瑾宁不禁眯起眼眸,眼底之中一片酸辣,让她几乎无法看清他的面目。
他的专制狠毒,随着地位权势的更改,变本加厉。
也有人说她恶毒,但在此刻,她却无法视而不见。
“是我的错,何必迁怒她们?”穆瑾宁费力撑大眸子,眼神清亮,她不曾说谎,此事雪儿琼音并不知晓,秦昊尧对她们的惩罚,实在过重。
“这回还想为她们说情?又要拿你的性命来威胁朕?”秦昊尧重重一拍桌案,他实在难以压抑心中怒火,黑眸冷沉,直直对着她,满目不悦。
她已经没有任何资格跟他叫板,更没有任何筹码要挟他。
一样的伎俩用多了,就没用了。
“皇上该惩罚的人是我……”穆瑾宁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无力从她头顶上灌下,全身血液倒流,她根本找不出任何的借口,让秦昊尧再度放她们一马。但她又无法容忍如此残酷的结局,毁掉两个真诚善良的女子——因为她的缘故。
只因在秦昊尧的眼底,她也是一个罪人。她的罪,是他认定她无法爱他,却爱别人。她的罪,是背叛他,是侮辱他的付出和心血。她的罪,在于哪怕用尽自己最后短暂的时光,也在践踏他的真心。
秦昊尧的眼底,多了太多太多无法看清楚的神色,他冷眼旁观,挑起墨黑的浓眉,宛若自嘲:“你也清楚是吗?”只是偏偏,他根本无法重罚她!不只是不舍,还有莫名复杂的情绪,让他在感情的面前,判若两人,畏手畏脚。
不要期待什么,这就是她的命运。
此刻的僵持,似乎她根本无力化解。
若她袖手旁观,秦昊尧绝不是说说而已。他的心里有气,这股气自然要发泄出来,因为知晓她命不久矣不能加注在她的身上,却因此而迁怒到疏于职守的婢女身上。
“任何人有错就要罚,即便是我也是同样,皇上应该一视同仁。”穆瑾宁咬紧苍白下唇,疼痛可以让她恢复清醒神智,直视着秦昊尧微怒的俊容,她隐约听得出心中传来断裂的声响,极其细微,似乎在下一瞬,她跟秦昊尧之间的联系纽带,就要彻底撕裂。“皇上是要挑断我的手筋脚筋,还是送我去军中?!”
“穆瑾宁!你说的这像话吗?!”
秦昊尧黑眸一沉,怒不可遏,再度拍案而起。她是在挑衅,她一改往日温顺恭从的模样,他根本来不及细想,是否李暄已经让他们之间形同陌路。但没来由的怒气,几乎要将他吞噬在海底,胸口的沉闷无处宣泄。
“既然皇上下不了手,那我就自己来。”穆瑾宁蓦地扬起手掌,用尽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之大,使得她当下眼底猩红一片,随即流出泪来。
秦昊尧站在桌案前,他的全身血液像是瞬间被抽走,穆瑾宁的举动,实在让他惊愕诧异。
那一巴掌响亮,更像是掌掴在他的脸上。
她缓缓抬起满是濡湿的双目,淡淡望向他,他的错愕映在她的眼底,她却依旧从容淡然,她并不意外,所以看起来并不惊慌失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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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秦昊尧的生辰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他,他不曾阻拦,她就当默认。
穆瑾宁微微弯下腰,朝着跪着的两个婢女一左一右伸出手掌,扶着她们起身,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出雍安殿内的时候,回忆在她的脑海之中起起伏伏,在秦王府内守护着自己的秘密的时候,她也曾经煎熬,也曾经不安。
她瞒着这么久了。
她憋在心里,从未想过要告诉他实情,因为没必要。但曾经有一天,她好想好想跑着去告诉他,去换回他对她的一丁点信任。
一点点信任,也好。
她多想他哪怕一瞬去相信,她说的话,哪怕一刻愿意去相信,她不曾对他不忠,不曾对他不贞。
哪怕是一个已经挖掉热忱心肠换上铁石心肠的崇宁,在嫁给他之后,即便痛苦,也始终压抑自己的心。
这个世道,女人总是为男人而活,若说这便是千百年来难以改变的天理,在人生的最后一程,她不想沦为这所谓天理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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