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半个月都在宫里,自然不知了。”语阳公主侧过清秀面庞,凝眸看他,成亲已有两个月出头了,他们不只是夫妻之名,更有夫妻之实,宛若亲人一样,她也没必要瞒着他。
她在半个月前就知道了,只是因为赵尚有心事,她明白为了穆槿宁,赵尚早已焦头烂额,他最多的时候都独自呆在书房,虽然不再为穆槿宁诊治,但唯有她清楚,赵尚还是不曾停止,依旧想要找到解救的法子。
她怀了身子,当然是好事,只是如今不是值得庆贺的关头。她也只是一句带过,哪怕赵尚要走,她也不贪心阻拦。她微微蹙眉,回过身子,压低嗓音,轻声询问:“我没敢去看崇宁,只能问问你,她走的时候,是否安详?”
赵尚低下头,敛眉,眼底一片清朗。
“听说是在睡梦中走的,很平静。”
语阳公主轻点螓首,听赵尚这么说,她的心里也会平息一些,崇宁比她更年轻,人生才走了一段路,就已经香消玉殒,实在令人扼腕痛惜。
“我想说的话,跟公主一样,我们活在京城皇室,身不由己,命运弄人,若想心唯独原本的清明,就不该有太多奢想。”烈酒在赵尚的喉口划出一道火焰,隐约觉得生生的痛,但他还是暗暗舒出一口气来,人或许总是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往往看到另一道光。
崇宁的事,自然会让他消沉,但人生在世,不只是有感情而已,还有别的更多的东西,他即将为人父,既然娶了语阳,就决不能轻易丢弃她,让她因为自己而成为一个不幸的人。
“公主,我们要好好活下去。就当崇宁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就不会那么难过。”
长臂一伸,探过语阳公主的腰际,他一手轻握她的柔荑,语气轻微飘忽,眼神晦暗不明。
语阳公主微微怔了怔,赵尚是个说一不二的男人,他说不走就绝不会离开她,他如此庇护她跟腹中孩儿,让她满心触动,即便只是责任,只是担当,他能给她这么沉重的承诺,她也甘之如饴。
她睁大清冷的眼,泪光在其中闪耀,最终还是落下泪来,紧紧扼住他的手臂。“你我一起记住崇宁吧,绝不会轻易忘掉她的。”
赵尚心中淌过些许暖意,视线安然地透过语阳的身影,落在不远处,他当然会记得崇宁,她的模样……会一辈子映在他的眼底,无论岁月多么变,她都还是跟最初一样。
……
“皇上,喝几口解酒茶吧,别再犯头痛病了。”太监送来一碗温热的茶水,透着清凉的气味,还不曾走近站在窗前的秦昊尧,已然让他嗅到了浓重的味道,仿佛因此而酒醒。
他的确好久不曾犯头痛病了,也是穆槿宁的功劳,他固执的时候,无人可以说动他,唯有她,说服他接受御医的诊治。
她活着的时候,费尽心思为他着想,好几个月他滴酒不沾,也是因为她。
而如今,他却轻易打破了这样的规矩。
“放着吧。”重重叹了口气,秦昊尧凝望着窗外的风景,花木房的下人已经采摘了桃花林的蜜桃,今年似乎是一个硕果累累的丰收年,蜜桃也比往年长得更多,更好。
他记得,她是喜欢蜜桃的,所以让人采了一些新鲜的,专程送去皇陵。
他已经连着三日做这样同一个梦了。
梦境之中,他总是不经意走到桃花林之中,隐约看到她的身影,他跟随着她的脚步,一道在桃花林穿梭,并不大的桃花林,他却总是无法看到她的脸,也不知到底她要走向何方。
这一回,是他跟不上她。
她一身嫩黄色华服,梳着精美的发式,裙摆在风中轻轻摇曳,肩膀上的紫色云带,腰际系着的白色腰佩,随风舞动,宛若从天上下凡来的仙子。
他试着呼唤她的名字,但是,她似乎不曾听到,不曾回头。
在梦里,他也不知走了多久,兜兜转转,总是绕不出这一片桃花林,到最后,桃花在风中飘散,迷乱了他的双目,他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她突然出现,突然离去,来与走,都没有任何预兆。
秦昊尧从思绪之中清醒,黑眸之内满是复杂情绪,胸口的情怀愈发纠结难辨,如今一阵清风拂来,再度送来夏日的暖意,他负手而立,扪心自问。
是因为他没去送她,所以她刻意捉弄他吗?每一夜无法安睡,短暂地入睡之后,又是不断地做一样的梦,他只得做起来,吩咐下人送来烈酒。秦昊尧便是以酒浇愁,唯独灌下两三壶酒之后,才会昏昏沉沉地等到黎明。
不送她,并非是真正的绝情残忍。
他至少还可以安慰自己,她并非长埋地下,而是,他放她走,给她想要的自由。至少,即便在她走了十日之久,他依稀还觉得,她在自己身旁。
清风里有她。
烛光里有她。
花开花落的声音里,也有她。
深夜。
“主子又喝酒了?”
王谢走到殿外,见太监将空酒壶端出来,他瞅了一眼,止步不前,朝着自己的兄弟发问。
王镭示意王谢不必再开口,独自从另一个太监手里接了酒壶,推门送了进去。
“爷,少喝点吧。”王镭虽然将酒壶送上桌,给身着宽大袍子的秦昊尧斟了一杯,还是如此劝诫。
离贞婉皇后离开,已经有十日之久了。
每一日,都比原本的还要漫长。
自打皇后走了,皇上就再也没有踏入那座宫殿哪怕一步。更是派人将那座宫殿封了起来,已然成了一座禁地。
“她总是在梦里等着朕,看不清她朕却还是心甘情愿跟随她,但一旦醒来,朕就再也无法入睡,早些把自己灌醉,不是更容易再次见到她吗?”秦昊尧从王镭的手中接过这杯酒,喝了一口,黑眸之内有些复杂的笑容一闪而过,唯有对着自己信任的心腹,才能将这些话说出来。
语阳公主也出嫁了,他的身边,当真有些冷清了。
王镭苦苦一笑,将实情坦诚,他跟随秦昊尧好些年,当然足够了解他。世人觉得秦昊尧可怕的时候,又有谁知晓他用情至深?!
“爷的酒量太好,千杯不醉,两三壶酒如何就能醉?”
“那今晚你就来陪朕一起喝,或许醉的会快些。”秦昊尧瞥了王镭一眼,笑容不达眼底,的确如王镭所言,哪怕喝下一坛酒,他也不见得当下就醉倒。
并非只是借酒浇愁的意思,只因唯独他醉了睡着的时候,才会做梦,才会在梦中见到她。而自己喝酒的时候,喝的越是多,却越是容易想起过去的事,就越是清醒,黎明一转眼就到,他只能应付了去上早朝,也就又耗费了一夜时光。
“属下相信,爷只消一闭上眼,就能见到皇后娘娘,又何必喝这么多酒?”王镭闻到此处,实在费解,若是秦昊尧想念死去的穆槿宁,回忆之中不应该都是她吗?明知自己酒量不浅还要费劲灌醉,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错了。”秦昊尧扯唇一笑,仰头,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喝得痛快,话锋一转,说的冷静。“朕闭上眼能够想到的,见到的,都是不太好的事,唯独在梦里,才不是这样。”
王镭皱了皱眉头,听主子这么说,他也无法反驳,只能继续弯下腰,给秦昊尧再度倒了一杯酒。
“爷好不容易不头痛了,既然娘娘已经不在了,爷也该保重身体。”
王镭低声道,秦昊尧都发令了,他便坐下,一道喝了杯酒。
秦昊尧但笑不语,笑容在薄唇边拂过,继而不见,黑眸之内只有阴沉森然的颜色,那一刻的沉郁,散发出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严。
头痛,曾经折磨了他好几年。
但如今想想,总比心痛来得好。
这般想着,他当真没什么可怕的,像是一块炭火,已经炽燃了一段时日,如今被冷水浇熄,也最初成了一块没有温度的炭石。
微微扬起脖颈,将白瓷酒杯之中的酒灌入喉口,秦昊尧面色冷沉,夜色映在他的眼底,让他的心,没有情绪起伏,只有寒意深入骨髓。
酒不醉人人自醉。
……。
212 带我走
“皇上,一百棵木槿已经种植好了。往后,娘娘便能看到满园的木槿花开了。”
太监在秦昊尧的面前这般说着,秦昊尧不曾抬头,依旧批阅着手下的奏折,作为回应,只是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在碧轩宫的外围,秦昊尧命人筑起了一道围墙,墙外密密麻麻种上了好几排的木槿,只是等待开花,兴许又要好几个年头了。
世人总喜欢在世间万物上寄托哀思,其实能够看到木槿花开的,也终究只是他自己而已,穆槿宁……她会看得到吗?!
何时,他也做出了这等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他满心自嘲,觉得是多余之举,唯独最后还是将此事放在一旁,他不曾去过皇陵,宁愿相信她只是离开他而已。
“边疆战事休停有一阵子了,让熊大荣做好万全准备,一旦北国进犯,一定要保住疆土不被侵犯。”秦昊尧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见王镭从门外走来,黑眸一片阴沉,他开口发号施令,嗓音低沉,言语之内的决绝却不容人怀疑丝毫。
佑爵回到北国之后,东北边疆不再发生任何纷乱,因此秦昊尧也下令熊大荣驻扎在当地按兵不动,北国没有任何动作之前,他们绝不会打草惊蛇。
他不得不怀疑,是否佑爵是因为穆槿宁,才暂且放下心中称霸天下的野心。
只是如今穆槿宁的死讯,或许也已经传到遥远的北国,他们之间唯一牵系的人便是穆槿宁,她宛若楚河汉界,划开两个年轻帝王之间的界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但如今她早已不在,佑爵不见得会收起自己胸中宏伟蓝图,一方称霸,一方势必要还击,北国追溯根源也是骑在马背上的部落,寒冷贫瘠的国度始终无法满足他们沸腾血液之中的贪欲,佑爵会指使将士南下进犯大圣王朝,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鹿死谁手,还不定。
……
一处幽静的院子,七月的暖热阳光照在屋檐上,隐约可见其后白烟袅袅,如今正是正午的时候,远处的村落,村妇都在淘米煮饭,院前的柴草堆上,有一对孩童爬上爬下玩耍,突地停止了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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