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饭碗端到张少锦的面前,重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为他夹了一筷子菜,他虽然从未提及,但她懂得察言观色,看他最常夹的菜色是哪些,她就铭记于心,所以如今摆放在桌上的,大半都是张少锦喜爱的菜肴。虽不精致,却也很得他的心。
或许他早已没有勇气奢望更多的,期盼的正是如此的安宁。可以跟她一道穿过山林,越过小溪,谈笑风生,听她讲述近日的烦恼,围在桌旁一道吃顿热乎饭——
为了今天,他等待了多少时间?
并不轰轰烈烈,如今他的经历,说出去,没有任何稀奇的,像是平凡人每一日会发生的所有事一样,却是他这三年来的所有梦想。
“云歌。”
他端着依旧温热的汤碗,顿了顿,最终还是喝下清淡却鲜美的这碗汤,从容地唤出她的名字。
她放下手中饭碗,轻轻抬了抬眉梢,不过分上扬的双眉让她看来更加温婉平和,静默不语,等待他即将要说的话。
“汤很好喝。”
他却最终还是压下原本想说的话,宛若客人一样称赞她,接二连三,她闻言,弯唇一笑,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上回经过一户佛寺,问师傅讨要了一件东西——”两人一道收拾了桌子,静心坐下来,蓦地想起了什么,他从腰际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袋,放在桌边。
云歌眼眸一闪,绕过桌边将红袋摊平在手中,掂量得出其中的分量并不重,却也很难让人彻底忽略。
她知晓张少锦是一个商人,或许他有奢华的生活,或许没有,但他从不显露自己的身价,除了前两年每半年就托人送到凤栖山下的药材证明他出手阔绰之外,几乎很难从外表看出他的背景。他每年到族内,给其他姑娘都会捎带礼物,称不上多么名贵,但尽是她们喜欢的,只是……她从未得到过任何一份。
宛若是知晓她的心一样,他明白那些小玩意儿,即便他送了,她也不喜爱。
她迟迟不曾打开红袋,看他的眸光之内闪耀着疑惑和错愕,她睁大清亮眸子,轻声询问:“给我的?”
见他莞尔,她才缓缓将物什从红袋中轻轻倒在手心,是一圈浅黄色的圆珠,每一颗约莫黄豆般大小,以红绳串联。
她仔细望着,不曾开口,安静地判若两人,柔和的黄色光彩,在她的眼底熠熠生辉,就像是阳光的暖意,缓缓流入她的心里。
“开过光的琥珀珠子,能保人平安,心想事成。”他就坐在桌边,他给她带的东西,从来就不在意价值,他在意的是……他将眼神停驻在她的身影上,一抹晦暗,渐渐浮上明朗的眼。
经历过那些事之后,他觉得人相信一些东西,会来的安心许多,也总有宽慰人心的用处。
什么都不信的人,让心变得凶残可怕。
指腹缓缓滑过圆润的珠子,她依旧噙着浅淡的笑容,唯独心头却突地浮现一抹莫名的情绪,她对此一知半解,却也不曾深究。
“谢谢张大哥——”
他拉过她的柔荑,亲自为她戴上这一圈珠子,继而将她的衣袖拉下一寸,将手腕处全部遮盖的严严实实。
“不管你身处何时何地,它都会庇护保佑你的。”
她微微怔了怔,不过一瞬的迷失而已,随即唇畔的笑花一分分绽放,宛若水花激荡,在她的那对酒窝之中摇曳,一手隔着衣袖覆在手腕上,在她看来,这并非是多余无益之举。
即便从一开始,红姨就说过,她们只要虔心,便会一辈子得到天神庇护。
张少锦跟她相视一笑,他一心向佛,不只学会了慈悲,怜悯,更学会了放下曾经贪恋的,眼前的晚霞很美,他如今可坐拥晚霞,这样也很好。
黑夜到来,吞噬最后一丝黄昏余晖,两人相约而行,各个木楼竹楼上可见隐约烛光,照亮了他们前行的路,却也将山林的美丽衬托的迷离。
“张大哥,明天就走?”
她走在他的身畔,一手挽住他的右臂,这么问。
这一路上,她始终都扶着他前行,因为行走在山林之内,如今他不曾用拐杖,每一步走的缓慢,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吃力神色。
每回来见他,他从不逗留更久的日子,只是过一夜隔天清晨就离开。
“对。”他停下脚步,趁着月光看她,俊逸面目上,是淡淡的笑。
仿佛彼此之间有了默契,很多事她心中有数,却也不会说出口。
“你在想什么?”她看他一阵沉默,宛若沉寂在思绪之内,不禁轻轻拉动他的衣袖,轻声细语。
月光落于她一身,清风拂动黑亮的发,纯白的绸带,前头是一处清澈见底的湖泊,她就站在不远处,纤毫毕现,那双眼眸宛若会说话。
伊人宛若水中仙。
他最终还是但笑不语,走了好一段路,唇边才溢出一道似有似无的喟叹。“凤栖山真是一处好地方,宛若世外桃源。”
如今眼底的静谧山林,山鸟虫鸣,点点烛光,清脆铜铃,幽幽清风,都令人沉醉。
“张大哥,你也可以住下来,我去跟红姨说……”
她眼波一闪,走近他的身前,言辞恳切,她的言下之意,早已猜测到制止他多做停留的人是谁。
“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实在抽不出身。”他说的轻描淡写,一句带过,面对他,他的确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借口,让他看来不像是敷衍。
“张大哥,那些事就这么重要么?”她微微拧着眉头,面色泛白,几分莫名的酸楚掠过心头,胸口有些沉闷。
望着她此刻的眼神,他心口一震,但最终还是默默张开双臂,将她轻拥入怀。淡淡的叹息,从他的喉咙溢出,萦绕在她的耳畔,此时无言胜有声。三年前,他答应过红叶的誓言,就该谨守,他不能当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从他的叹息之中,她似乎知晓事情的真相,察觉的到他的无奈,她素来不是无理纠缠的女子,通晓事理,善解人意,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平,如今却也渐渐平息下去,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没有任何事,比你更重要了。”手掌覆在她的黑发上,青丝拂过他的鼻尖,她发内的清香,像是盛开在山林之中一种无名的花,让他不禁闭上双眼,在她耳畔低声道。
她依靠在他的胸口,姣好面容上没有任何神情,虽然他的怀抱让人觉得温暖,即便她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他还是无法留下来,很多事——他们都有心无力。
“我让你失望了?”
回去的路上,她独自走在前头,张少锦跟随着她的脚步,眼前的山林看似每条小路都是一样的,唯独她走的熟稔。
他低声询问,她却不曾回应,沉默的她让人觉得有些陌生和疏离,她……慢慢走入满目星光,继而不见。
他明白她是在生气。
任何人,不管性情如何,都有自己的脾气。
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两旁隐约可见的竹楼仿佛都是一模一样的,他看不出任何差别,凤栖山下族内领地看似平静祥和,实则有它的玄机,若是走错了路,他或许就要在这个山林之中过夜了。
他跟不上她的脚步,她在生气,走的时候更快,而他早已无法跟常人一样步步生风。
只是他还来不及深想,耳畔再度传来熟悉的脚步,她渐渐走近他,身影映入他的视线之内,她轻锁着眉头,眼底的黯然和复杂难以辨明,唯独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再度挽住他的手臂,陪同他一步步走向前方。
“云歌——”他的心中也有亏欠,双目深沉,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侧着脸睇着她,方才,他并不害怕她会一走了之,即便生气烦忧。
她的善,是生在骨子里的。
“时辰不早了,你明日还要赶路呢。”
她却避而不谈方才的不快,说着这一句,目光直直落在前方,不曾看他,脸上也没有任何笑容。
她当然不会将他留在山林之中,她并非歹毒之人,更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人。
他独自安歇在林中木屋,她无法继续留下来陪伴他,二更天前就该重回天恩楼,他不曾做无谓的挽留,目送着她提着灯笼,渐行渐远。
将木门关上,他缓步走到床旁,这儿终年湿热,睡觉的时候开着窗,月色落在床上,他却只是坐着,无人看透他此刻的思绪,是否翻腾如海。
清晨,她很早就来,亲手做了一顿早膳,互道珍重后,她送他走出族内,亲眼看着他骑马离开,才回过身走回天恩楼。
“吁——”他低喝一声,勒住缰绳,骏马停步不前,他蓦地调转马头,望向她的方向,只是她早已走了有一段路了。
他安静地望着很长一阵子,英俊的面庞上最终逝去了笑意,直到目送着她走出他的眼里,他才转身疾驰而去。
马蹄踩踏在泥土路上,尘土飞扬,夏日的暖阳早已升的很高,扑面而来的山风,没有任何的凉意。
不曾失去,已经比曾经拥有更加可贵。
一年只是这一天的相聚而已,只是片刻的温暖,足以抚慰他心,足以让他继续等待下一年。
就像是——拨开阴云见明月,往后的日子,厄运消减,他们会过的顺遂。
……
217 云歌被送入王朝
一月后。
凤栖山下浮现着淡淡的阴霾,一种措不及防的恐慌,像是无法料及何时到来的山风一样,突地席卷了整个大食族。
近百年来的安谧祥和,几乎是一瞬间被打破。
六七名族内有声誉名望的男人,如今正坐在天恩楼的中央,各个面色凝重,眉头深锁,领头的人抽着水烟,等待的神色之中也满是焦虑和不安。
身边的人跟红叶禀明,一得到消息,便独自离开神坛,出现在众人面前,若不是发生大事,各位也绝不会轻易来天恩楼,她走向空位,正襟危坐,哪怕任何时刻,都不见她神色懈怠。
不消几句话,红叶就弄清了他们的来意,这些年来大食族都过得安乐,人人不曾入籍,处在大圣王朝的东南角落凤栖山下,这儿白昼宛若桃源仙境,黑夜宛若幽冥鬼地,常年来无人打扰,男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统领,以巫术最强之人为信奉,宛若天理一般习以为常,一成不变。但近些日子,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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