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唱什么曲子给朕听?”他抬高下颚,望向不远处的屹立不动的身影,王谢站得足够远了,不管好赖,他这是头一回听穆槿宁唱曲,他可不想有人跟他一起倾听。
“前些日子我们在酒楼听到的那首江南小调。”
秦昊尧静心听着,当日听到的时候的确有些印象,江南酒楼多有唱曲歌女在晌午和晚上出没,只为了唱些江南小调拿些赏钱,歌女口一出,嗓音清亮,眼神犀利,有腔有调,唱得出悠远温柔,也唱得出铿锵有力,那一夜那位歌女唱了五六个曲子,他如此回想,也想不起,到底哪一个曲子叫做。
只是听着,他却渐渐沉入了思绪之中,明明是温婉哀怨的曲调,却像是一场无边的梦境,将过去的点点滴滴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红色绸布,紧紧缠住了他的双目,他情不自禁地闭上黑眸,这一刻,只是听她的声音,只是听她的曲调而已。
他,突然恍如隔世。
其中的哀怨,疼痛,愤怒,心碎,无奈,化作字字泣血般的苦,曲调一转,却又有了玄机,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前宛若镜花水月的繁华过眼云烟,最终曲调转为平和安详,却又让人不禁揣测,到底是何等的结局。
不过十来句,却将一个女子的心境,说的百转千回,他微微蹙眉,双目之前蒙着的那块红色绸布,仿佛轻轻拉开,他再度睁开黑眸来,眼底一片清冷,目光犀利。
“何时去学的这曲子?”’歌女唱这一曲的时候,他不以为然,而当穆槿宁哼唱出来,他却觉得格外符合彼此的心境,或许是穆槿宁亲口吟唱的关系,更是入木三分,铭心刻骨。他淡淡睇着她,眼底的阴郁早已消散,扯唇一笑,低声问道。
穆槿宁说的轻松,浅笑吟吟,她也只是随性而唱,自然比不上歌女的浑圆唱腔。“当下觉得这曲子的调也好,词也妙,或许是在江南歌女之中流传吟唱,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却是朗朗上口,精妙绝伦,回来后想着这些字词,也不知为何就记着了。在西湖边唱一首这样的小调,也不顾去管是否得体高雅,只为皇上尽兴就好。”
“皇上消气了吧……”见秦昊尧沉默不语,穆槿宁话锋一转,柔美面容绽放笑靥,哪怕秦昊尧有气,此刻也不会发泄到她身上来。
“你的话朕放在心上,朕自有打算,也知晓你的心意了。”秦昊尧一句带过,自然是再度拒绝重提此事,不过也不曾迁怒于她。
穆槿宁正欲从他的胸怀之中起身,秦昊尧却黑眸一沉,长臂一伸,将她朝着身前轻扯,她自然再度撞入他的怀中,她自然花容失色,双手贴在他的胸前,娇美小脸几乎要贴上他的俊脸上,她微微怔住,望入这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眸之内,此刻那双眼之内没有阴鹜,没有肃杀,只有笑意。
他自然是不过要看她的笑话。
他的双臂扣在她的纤细腰际之上,越握越紧,稍一用力,便将身子纤弱的她抱上他的双膝,半斜着身子倚靠在他的身前,如今周遭并无往来行人,无人打搅他们的单独相处。每回看她无措,他总是觉得有趣。
穆槿宁两手相贴在秦昊尧的华服之上,噙着温婉笑意望着眼前一脸笑意的男人,他此刻的笑容称不上是温文有礼,却满是邪妄,饶有兴味,她不禁计上心来,轻声调笑。“皇上当真能放下那清新绵柔的桃花酒吗?”
“薛学清打的如意算盘,你真当朕看不清,不过不得不说,第一口桃花酒下肚,确实不俗。”秦昊尧好整以暇地瞥视了一眼,顺水推舟,说的理所应当。
“酒不俗,人更不俗,皇上在这两日,就更该思量几回。”穆槿宁同样坦荡,女子若是没有几分才情和特别之处,又如何在天子的眼中脱颖而出,又如何能得到皇帝的情意。她似乎早已深谙此事,更懂宫中的规矩,每一个女子都是一种花,在皇上的面前各展风姿,后宫更像是御花园,百花争艳,百花齐放。每一种花,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花的对手,容不得一人过分展露锋芒,唯有这样,后花园才能归于平静。哪怕这些不过是流于表面的平静,而暗地里,却是暗潮汹涌。
这样的平静,虽然得来不易,却也是一人制约着另一人,后宫之内,容不得一枝独秀,容不得一人专宠,容不得独占鳌头,容不得一人将所有的荣耀全部夺走。
她清楚,身为天子有他的难处,有他必须遵循的千百年来祖宗定下的规矩,有身为天子必须谨遵的道理,他们……若是在一起的话,这些问题就一辈子不能逃避,唯有坦然正视。她若是成为秦昊尧的女人,自然也该遵循宫规,这些规矩……不是谁想推翻就能推翻的,坚固的宛若巨石,只要天地还在,这些规矩就不会变,也不能变。
早晚都要面对他再娶后妃的事,这位薛家小姐虽然脾气高傲,但看得出也是胸怀才情的女子,又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跟秦昊尧也称得上是相配的。
再傲气的女子,见了天子,还不是要折掉身上的清傲,温顺恭敬宛若羊羔?!
她突然想起了被秦昊尧赶出宫去的夏采薇,也不知曾经的夏妃娘娘身处何地,后宫生活宛若一场虚梦,得到多少并不重要,或许说不准何时就会失去,一无所有地离开,甚至……一失足成千古恨,连性命都难保。
后宫,是一座御花园,或许不止如此,还是一盘艰难的棋局,赢过了别人,才能在后宫无恙活着,所以个个人才奋不顾身,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想要避免输掉全局的命运。这一局棋,有输有赢,就是没有和。
千百年来就是如此,人越多,这盘棋才越热闹,从未看过后宫只有一人守护着这一盘棋的先例。
她不该成为他的枷锁和牵绊。
后宫的大门,从来也不是只为一个女人敞开的,就想是朝堂,也从未不是只有一个贤人,这世道,弱肉强食,男人,女人,都一样。
能够在任何一个地方占得一席之地的就是胜者,不管用何等法子,何等计谋,何等算计,赢得人就是强者,输的人就是弱者,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那就更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了。
想到此处,她不禁心中一凉,不知为何突然生出这些感悟,仿佛是经历了痛彻心扉的事之后才衍生的大彻大悟。
这些规矩,这些道理,是残酷的,是冰冷的,是尖锐的,却又——是最沉重最坚固的,活在天地之间的每一个人,彻底领悟的是否就是玲珑世故,看不透的是否就是天真无邪?!
“朕看你最近常常神游天外,有什么不适一定要找御医。”秦昊尧一手覆上她的面颊,见她分心失神,突地眉头一皱,关切询问。
“我只是被西湖美景迷醉了而已——”她侧过脸去,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湖畔,眼神清亮,再度望入那温柔的湖水光景,唇畔的笑容却越来越深。
迷醉的人,又何尝不是他?秦昊尧这般想着,哪怕身处江南,每一处与众不同的风景,也不曾让他忽略她。
最迷人的,又何尝不是她?最美丽的风景,又何尝不是心上人眉目之内的一颦一笑?
他的黑眸深沉,顺着她的目光一道望向西湖,半响无言,花费了许多年,才彻底体会了情为何物。
……。
251 秦昊尧为她考虑周全
“看公孙大人如沐春风,定是有好事发生,朕没猜错吧。”回到下榻的客栈,见公孙木扬在楼下徘徊,秦昊尧跟他坐在临窗的同桌,淡淡瞥了公孙木扬一眼,不疾不徐地道出一句。
“皇上英明。”公孙木扬见此刻楼下并无宾客,双手一恭,压低苍老嗓音,低声笑道。
“这儿只有你我二人,直说无妨。”秦昊尧此趟下江南带着公孙木扬,并非他是开国功臣的关系,而是公孙木扬睿智有才,胸中不无锦囊妙计,在宫外也能商量大小事宜,倒也方便。
公孙木扬眸光一暗再暗,脸上再无笑意,不若往日谈笑风生模样,说的有几分恳切:“老臣倒是不贪慕富贵,两袖清风,不过就是有一个东西痴迷一生,老了老了,也更加欲罢不能。”
“朕知道你贪杯,是贪酒如痴吧。”秦昊尧取笑一番,当年找到公孙木扬耗费他许久功夫,能请他出山已不容易,他虽然是个铁石心肠冷漠的男人,但对于有才有贤能之人,他却器重宽待,深谙君臣之道,他坐在帝王之位,身边不能没有左膀右臂。而公孙木扬,则是他的亲信之一。
“老臣倒是想效仿那酒仙太白,就是不够资格……”公孙木扬闻到此处,不禁低笑一声,摆摆手,连连摇头,他虽有旷世之才,却并不是过分张狂自负之人。
秦昊尧黑眸一沉,公孙木扬年纪虽大,却是生性自由,很多话说的像是玩笑,却言有深意,他冷眼瞧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枚腰佩,放在桌上。“这是上等的和田玉,皇上看看,是否是上乘之物?”
“这不是朕上回送你的那一块。”秦昊尧不曾将腰佩上的玉佩拿起,不过扫上一眼,就觉此物陌生,并非出自宫中。
“是薛家的大手笔——”公孙木扬苍老的面容上再生笑意,却不像是收到贵礼的喜笑颜开这么简单,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将薛家的真正目的道来。“只为了老臣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为何人美言?”秦昊尧闻到此处,心中一片清明,冷冷淡淡地扯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公孙木扬看天子故作不知其中深意,看来只能由他将此话说开,他收薛家的宝玉为假,不过是一个幌子,实则借宝玉要在天子面前直谏一番。他笑意一敛,一脸肃穆,再无说笑意味。“自然是为了那酿造足足十九年等待君子来品的陈年佳酿桃花酒了,兴许这坛桃花酒搁到了宫里,埋在后宫之下,滋味还能更美味更清爽呢。”
“你怎么跟薛学清说的——”秦昊尧自然知晓那桃花酒暗指的是何人,薛家以宝玉为鱼饵让公孙木扬美言几句的用意为何,薛家的心思虽然不光明磊落,却也不是可恨可恶,后宫妃嫔也大多来自官宦之家,他压下心中的起伏,唇畔的笑意依旧不减一分,看似温和从容,实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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