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有,但他奇怪的是,他找他干嘛?
程捕头没有说话,只是用困惑的目光看着眼前这笑得如沐清风的人。
宁景年双手抱拳,稍稍作了个揖,便道:「敢问程捕头今日可有要事?」
要事?县里一片太平,有没有事情干都很难说,平日里程大捕头也就是巡巡街,被小姑大婶拉去相亲说媒,或是被叫去干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但程跃不笨,尽管宁景年笑起来那叫一个赏心悦目,勾人心弦,但以他当捕头的多年经验,还嗅到了棉里藏针的味道。
于是他被酒精熏得迟钝了几分的脑袋比往常慢了几拍,才想好糊弄过去的折子,他平静地道:お稥「我身任县衙捕头,办的都官事,你一介平民百姓,问这些是要作甚?」
语气不慢不紧,但细听之下,低沉浑厚的声音之下,还带着警告意味。
虽然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程捕头是很好说话,态度也和善的一个人,但千万不要忘了他办案时的另一面,据闻,曾经逼问一个杀人劫财的疑犯证词时,对方死活不招,怒极之下,他剑眉倒竖,威严大喝一声,直让这疑犯吓得尿湿了裤子。
不仅如此,遇上难缠的对手,他的手段更是一个比一个狠厉,完完全全就像变了一个人,让人直呼不可思议。
现在程捕头露出的另一面,实实在在让宁景年惊诧万分,但很快又恢复原来的表情。
在宁景年看来,他和妻子不仅人长得像,自己亲眼所见,又经过打听,觉得性子也同样十分相像,便不由把他和杜薇当成一个人,现在见他用这种官威十足的态度说出凌厉的话来,才会如此震惊,但随后又想到,他毕竟不是妻子,也便释然了。
于是宁景年赶紧又作了个揖,这次礼施得深了些许,语气带着些退让。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的意思是,程捕头什么时候能抽出空来?」
就算程跃只是个小小的县衙捕头,但不管如何,他总还算是个官,宁景年再如何家大业大,也就是个平头百姓,在有官职的人面前,总是低了那么一阶。宁景年再如何傲骨,在生意场上,遇上当官的也是需要低头哈腰的,只不过,遇上需要应酬的时候,他都尽量会指派别人去做罢了。
这次宁景年前来,毕竟是有求于人,所以姿态才会尽量放低,只不过,他做这些事情,并没有折损他丝毫的风流气度,反而让他显得彬彬有礼。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程跃心底防着宁景年,一再告诫自己最好离他远点,以免被他看出什么,但见他如此恭谦以礼,程跃也总不能甩出一句,你滚吧。
脑袋还在丝丝抽疼,程跃很想现在就转身离开,但还是尽管和声道:「你到底有何事?若是遇上什么麻烦,可以直接报官。」
「不,在下只是想找程捕头。」
程跃闻言,只觉得眉端不由得抽动了几下。
「我们昨日也就见过一次,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想不出来你找我是为何事。」
「小人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先自我介绍。」宁景年歉然一笑,才道:「在下姓宁,名景年,家住安阳。程捕头昨天把我跑丢的小儿找了回来,我们还没来得及道谢,今日特设酒宴,想请程捕头赏脸去一趟,以兹感谢。」
「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孩子没事便好。」
「程捕头不赏脸,是觉得区区小人,不配与您往来吗?」
程跃一噎,被堵得半天找不到话。
「我没这个意思。」
「那恳请程捕头午时一刻前去福临酒馆,小人定当薄宴相备。」
「午时?」这么赶?程跃不禁蹙起眉。
宁景年一眼看出他的犹豫:「是不是有事要办,那晚间可否?」
「啊?」
「若是今日实在不行,便改作明日,若明日还不行,就后天,总之,小人会一直等程捕头抽得出时间前来为止。」
程跃再次哑口无言,一开始的确想以太忙为借口推掉的想法烟消云散。
九年过去,景年这不达目地绝不罢休的毛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见程跃不说话,宁景年笑着又道:「不知程捕头何时有空?」
觉得他的笑太刺眼,程跃不由头疼地按了按额头,没有思虑太久,这次他很干脆地回道:「午时一刻,福临酒馆吗?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去的。」
「多谢程捕头赏脸,小人一定会设宴等您前来,届时,不见不散。」
「多有打扰,小人先告辞。」说罢,退后一步,笑着离开。
程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一次无力地觉得,这人真是自己的克星,他拿他完全没办法!
转身离去的宁景年,背对人后,笑容渐渐敛下,恢复人前的冷淡。
他按捺不了自己的念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明明知道他不是薇儿,却仍想同他亲近。
是啊,明明不是,明明只是脸长得相像罢了,仅是如此,他宁景年就乱了方寸。
宁景年走了,程跃拧着眉走进县衙,凡是在衙门里当差任职的基本上都和这个为人正直的程捕头谈得来,见他满腹心事的模样,纷纷上来询问原因,程跃全以昨晚不小心喝太多给挡了回去。
「喝太多?平常你不都是尽量不喝酒的吗?」
当然,别人容易糊过去,咱们明察秋毫的赵县令可不吃这一套,坐在公堂之上,只横过来一眼,程跃肚子里有几根肠子他都能知道。
虽然这段日子几乎无事可干,但赵县令还是一副恪尽职守的样子拿过一边的公文,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刚才,有人看见你和一个长相不俗的公子在门口聊天来着,什么时候你认识了这号人物,我怎么不知道?」
程跃没有立刻回答,视线在大堂上环顾一周,赵县令冷笑:「别找了,赵逊出去办事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办事?」程跃颇感意外:「是不是有什么案子要办?」
看完一则公文,赵县令又慢悠悠地拿过另一则公文:「案子,我都多久没碰到了?再这样闲下去,我都能发霉了。」
那赵逊跑出去是干嘛?
正疑惑不解,一直在旁边拟写什么的宋师爷在这时抬头为他解了惑:「赵大人想吃张阳村里的秘制熏肉,赵捕头一大早就跑去给他买了,一去一回差不多要半天。」
程跃直接无言。
看向赵大人,他一脸正经,看向宋师爷,早习以为常。
苍天啊,堂堂江府衙门,堂堂名扬天下的行动如风,警戒如狼的赵逊大捕头,居然因为没有公事可干,彻底沦为一家庭夫男,一大清早因为赵大县令想吃熏肉了就跑去买!
程跃不禁觉得前途堪忧。
赵逊捕头大半天不在,这下他就成了被猎人逮住的兔子,是红烧还是煲汤,不就是一句您请随意吗?書香門第
果然,只见赵县令朝他勾唇冷笑,放下公文,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威严十足地指着台下傻站的人,喝道:「堂下程捕头、程跃,你给本官如实招来,昨夜你为何饮酒,饮下多少,今日在门外叫住你的又是谁,都说了什么?最后,今日,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衙门里,如若胆敢离开,哼哼,大刑伺候!」
程跃的嘴角不禁抽搐,他问道:「大人,为什么让我待在县衙里?」
赵县令没有胡须,却故意做出捋须的动作,装出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先冷笑数声,方道:「若你对昨日的李芸姑娘不是很中意的话,今日本官请了陈家的小女儿来作客,你嘛,就代本官招待人家。」
「我想起还有件事要办,先告辞。」
丢下这句话,程跃转身就走。当然,赵县令会让他就这么离开才有鬼。
「来人,把门关上,堵住所有出口,谁敢让程捕头跑了,今夜不准回家,全给我去巡街!」
赵大人一声令下,衙役捕快们个个如狼似虎,不仅飞快地把门口关上堵严,还用兴致勃勃的目光瞅着程跃不放,大有摆好姿势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程跃无语,还是只觉得头疼,头疼欲裂。
约好的是午时一刻,但宁景年一直等到午时过了,程跃还没出现,他虽不是十分气恼,却对程跃的不守时感到些许不快,心中又不由一番比较,觉得这人和自己的妻子果然是不同的。
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桌上丰盛的菜肴上了又撤,热过又上,仍是不见人。
宁景年脸上的表情更淡,唤来手下,去打听看看程大捕头今日还会不会来,内心对于程捕头的各种美名不由一一鄙视推翻。
可手下才跑出包厢,正要下楼时,脚步却突然停下,快步奔回宁景年身边,低声道:「主子,人到了。」
话音一落,就见程跃走上楼梯,眼睛一转,他就看到了正对着入口坐着的宁景年。
宁景年朝手下示意,在程跃走进来后,这名手下退出屋外,并把大门轻声掩上。
宁景年站起来拱手相迎:「程捕头真是贵人事多,让在下好等呀!」
程跃假装听不出来他话中的讽刺,也有礼地拱手道:「抱歉,出门前让一些琐事绊住了,劳宁公子久候。」
「哪里哪里,您是官爷,怎能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呢!请坐。」
想到正因为是县令大人太无所事事,才把他扣下来以种种名义强制着去相亲,程跃不禁暗地里苦笑一声。
要不是他告诉赵县令已经和人约好了,恐怕他今日还真连县衙的大门都迈不出来。
不管程跃如何解释,赵县令都认定他昨夜失常饮酒,还饮酒过度是因为孤单苦恼,宁景年到底是谁反而被赵县令忽略了,只是抓紧逼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被逼得急了,程跃不由得说出,他喜欢的是性格有些霸道,但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他着想,再生气,只要他能主动说句好话,都会转怒为喜,反过来哄他的这么一个人。
没曾想赵县令听完,幽幽盯着他半晌后,突然道:「原来一直藏在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这样的呀。」
着实让程跃一惊,但很快又想到,赵县令何许人也,能瞒得过他的事情少之又少。
「人呀,不能总活在过去,既然这一条路不通,那你应该掉个方向,好好的继续走下去。」
放他出来前,赵县令的一句话让他一路苦思。
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他的心已经放在别人身上,如今想收都收不回来,又如何去和另一个人相处相知。
第十四章
「程捕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