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一把拖住他:“别冲动,别冲动……”
就见小刘钻进驾驶室,不知拿了点什么东西出来,往锁眼里捅捅,也就眨几下眼睛的工夫,门开了。
将车子推出好长一段,三人才如释重负,爬上去,小心启动。
方思慎把路线说得相当清楚,汽车很快开到镇子尽头。小山包脚下一大片野草,草丛中有座孤零零的房子,露出白雪覆盖的屋顶,即使在夜色中依然看得清楚。
大铁门上挂着链条锁,但稍微有点身手就能翻进去。隐约一簇火光在深处跳跃,洪鑫垚气息零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看见一个人倒在另一个人身上,呼吸不由得顿住。
连富海听见动静,正端枪等着,这时轻声喝问:“谁?”
“大叔,我是方思慎的朋友,我叫洪歆尧。”
“进来吧。”
“他怎么了?”
“没事,睡着了。”
洪鑫垚跑过去,方思慎已经睁开眼睛,看见他,满满地都是笑意,偏头介绍道:“这是连叔。”
洪鑫垚点点头,却不说话。一手扶他起来,一手摸他身上:“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还好,没什么。”
老林在旁边道:“洪少,有话回头再说,咱们赶紧走。”
他跟连富海打头,先翻出去接应。洪鑫垚背着方思慎,紧接着过去。小刘见他们都安全着地,一蹬一攀,两下翻了出来。
“连叔,跟我们一起走。”方思慎声音细小,语气却十分坚决。
连富海没出声,看看另外三人,又看看那辆轮廓气派的汽车,最终还是摇头:“阿致,叔不能再连累你,你跟你朋友马上走。”
方思慎脑子昏沉沉的,心里的念头却执着,聚起力气,伸手去拉连富海:“连叔,一起走……离开这里,走……”
洪鑫垚开口:“连叔,一起走吧。只要离了这地儿,我保证没人敢动你。”
连富海在黑暗里看着他:“小伙子,谢谢你了。阿致多亏有你这么仗义的朋友。他都说了,你也是京师大学的学生。叔想拜托你,能不能把他送回家?”
“当然,我们直接去机场,今天就回京去。”
“那就好。路上千万小心。”
摸摸方思慎的头:“阿致,叔不走。都这把年纪了,出去能干啥?没的白给你们添麻烦。别担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叔还回林子里去……陪着你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你看,大花在那儿等我呢。”
朦胧中一只大狗毫无声息蹲立在不远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连富海吹声口哨,那狗立刻飞跑过来,身后拖着仅拉一人的小爬犁。连富海一手提着斧头,肩上扛着猎枪,坐了上去:“走吧,阿致……别回来了。”
“连叔……连叔……”方思慎向着远去的背影拼命伸手,最后却只能无力地落在洪鑫垚背上,莫可名状的不安涌上心头,一瞬间满是生离死别的哀伤。身体本已是强弩之末,直接就此昏了过去。
洪鑫垚感觉背上一沉,马上把人反抱到身前,钻进车子。老林跟小刘早在他们交谈时就已经上车做好准备,只等这一刻。老林沉声道:“天亮前咱们必须出也里古涅。小刘,稳着点儿,还有五个钟头,安全第一,可也不能太慢了。别从市里走,走森林公园那条路,直接拐上去图安的国道。”
“明白。”
洪鑫垚拍拍方思慎的脸,叫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丝毫反应,慌道:“林大哥,他为什么不醒?”
老林回头看一眼:“只怕是挨饿受冻折腾的。”略加沉吟,“洪少,你车座后头,包里有前儿在也里古涅拿的灵芝粉,还有矿泉水,兑匀了灌下去试试。一会儿要是能醒,再喝点八宝粥。”
本就预备跑长途,车里吃的喝的存了不少。在森林公园打猎时,齐秘书塞上车一大箱当地特产,还额外送了一兜子野生灵芝粉。
洪鑫垚找到灵芝粉,见是小包装,撕开两袋倒进矿泉水瓶,盖上盖摇匀。一边晃,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哼,姓齐的居然也干了件好事,老子考虑给他留个全尸。”举起瓶子,“林大哥,你看这样成了么?”
“成了。脖子托高一点,头往后仰,对……慢慢地,一口一口来。都喝了也没事,这玩意儿没副作用。”停顿一会儿,老林道,“洪少,真是对不住。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回去一定如实跟杜处长汇报,总要给你个交代。”
“林大哥说什么对不住?这不是让做兄弟的心里过不去吗?没有你跟刘哥,说不定连我一块儿栽这儿了。这份恩情,我洪歆尧记下了,以后二位有什么事,只管开口,跟我姐夫没关系。至于交代,我自然会去找他要。”
老林道声谢,又叹口气,不说话了,打起精神盯着路面。冰天雪地半夜出逃,多少年没这么狼狈过了。多亏车子性能极好,小刘技术也过硬,头天才走过一次,新下的小雪增加了冰面摩擦力,又没有厚到盖住车辙的地步,沿着来时印迹返回,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危险系数。只是阿赫拉历来跟也里古涅是一家子,但愿没人发现自己等半夜救人离开,否则那边一个电话,这头拦在半路出阴招,制造点“意外事故”,最后整出个车毁人亡,死无对证,这帮操蛋的玩意儿,不是他妈干不出来。
洪鑫垚把一瓶水给方思慎灌下去,出了满头汗。将他抱紧些,感觉瘦削的身体贴着自己胸膛呼吸起伏,才仿佛瞬间回过味来:我找到他了,终于找到他了……
老林又回头看看,道:“咱到的时候他还清醒着,那就没大问题。这会儿醒不过来,怕是太累了。洪少,我看你也抓紧时间眯会儿,都两天没睡好了吧?我也趁现在眯会儿,等出了也里古涅,得把小刘换下来。”
洪鑫垚让方思慎躺在臂弯里,把他两只手叠起来握在自己掌中,闭上眼睛,立刻睡着了。
“咣当!”随着车身摇晃,冷不丁惊醒。怀里沉甸甸的分量和暖烘烘的温度叫人心头大安。抬眼望去,天已亮透,开车的人换了老林。
“洪少,我已经给杜处打电话报过平安了。”
“啊,好。”洪鑫垚一手搂着人,一手掏出手机:“姐夫,嗯,是我……路上还好,正往回赶……对了,帮我留两张今天下午回京的机票。对,直接回京……那些都再说,我先送同学回去,他家里人急死了!”
如果有可能,洪大少很想跟杜处长说弄架专机。可惜要去的不是河津,京城地界,没边没底,再嚣张也有限度。
低头去看方思慎的脸。夜里光线黯淡,看得并不分明。这时候仔细端详,立刻发现左颊一片擦伤。他知道,身上只怕更多。没断胳膊断腿,没内出血见红,已经是老天保佑了。瘦了一大圈,眼窝陷下去,眼底一轮都是青的。不过脸色还好,红扑扑两团。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伸手一摸,果然,滚烫滚烫。
“林大哥,麻烦看见路边有药店停一下。”
“咋的了?”
“发烧了。”
“这条路再没有镇子了。还有几个钟头就到图安,不如挺一挺,直接去医院?”
“那到图安再找药店吧。”洪鑫垚看看时间,“林大哥知不知道离机场比较近的宾馆?找个地方咱们都歇歇脚,然后麻烦送我们直接上飞机。”
“这……杜处和夫人不能答应吧?”
“不答应也得答应。我这朋友体质特殊,不敢随便瞎治,不如赶紧送回去。”
感觉方思慎在发抖,把自己的皮大衣给他裹上。想起发烧应该多喝水,又兑了一瓶子灵芝粉。刚喂两口,就迷迷糊糊醒了。
“连叔……”
“连叔已经走了。”
“洪……歆尧?”
“是我。”
方思慎想起来了,连富海临走说的话,还有那把斧头,那杆猎枪,和那决然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这一别,很可能成为永诀。
“应该……要连叔一起走,要他一起走……”
嘴里这样说着,心中却知道,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事实。无法排遣的悲怆与愤懑陡然涌上胸膛,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呛到了?”洪鑫垚赶忙扶他坐起,轻轻拍着后背。
“我看你那连叔,不是随便说得动的人,也不是轻易让人欺的主。别担心,我会想办法……”
洪鑫垚顿了顿。他不确定在盘根错节的地方利益网中,杜焕新跟这次事件牵涉到的人有多少交集。这个仇,说不定还得自己来报。恨归恨,却不能急。只不过作为一名洪家的男人,心上人受了这样的欺负,只能安慰,给不出承诺,实属莫大的挫败和屈辱。脑子里有无数个念头,偏偏都不适合跟眼前人说。把他抱得更紧些,还是那句:“别担心,我会想办法。”
方思慎调整情绪,将连富海暂且放下,轻声道:“洪歆尧,谢谢你。”
洪鑫垚把他脑袋抬起来,对上自己的眼睛:“方思慎,你跟我,再也不要提这个‘谢’字。”
方思慎被他看得抵挡不住,本来就烧得厉害,这时脸上更是一片潮红。
听见他问:“饿不饿?”
“奇怪,不觉得饿。”
“那是饿过了,既然醒了,吃点东西。”
洪鑫垚翻出八宝粥,又找出一包鹿肉脯,撕碎了和在里头。
方思慎动了动手,想接过去自己吃,那一个全当没看见,舀起一勺送到嘴边。
没说什么,低头吃了:“这个味道……真特别。”
洪鑫垚自己吃一口:“是不怎么的。没关系,有营养。”
前面小刘也醒了,四个人干脆吃起早饭兼午饭。方思慎吃了半罐子粥,又睡了。鼻息沉重火热,整个人缩成一团。然而睡得却很安稳,贴在最暖和的地方一动不动,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管的模样。
再醒来,是被人捏着鼻子灌药。
“咳!咳!”胸口痛得厉害,不敢使劲咳,偏又压不下去。药丸返上来,满嘴都是苦味。
“给我……我自己吃。”望着倒在手心的黑色颗粒,散发着熟悉的清香,一愣,“这是……”
“没有九味羌活丸,买的通宣理肺丸。怎么跟上回不太一样呢,我记得上次是扁的啊。”
“这是小水蜜丸,上回买的药片,一样的。”
“嘿,我就说那小妞不敢骗我。”
方思慎转眼看看四周:“这是哪里?”
“宾馆。离上飞机还有三个多小时。”
杜焕新跟洪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