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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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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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三人吃饭,席间话题自然围绕着江南菜展开。何女士祖上是江南人氏,但早在共和前,祖父那一辈就移居海外,因此她完全是在国外出生长大的。只因家中长辈坚守故土风俗,自幼熏染,自然而然养出了东西融汇的气派。退休后得闲,抵不住对故园的神往,去年回来一趟,如今差不多变成两边跑。
聊到这一步,人家不再细说,方思慎当然不会追问。双方可交流的话题相当多,一顿饭吃得十分尽兴。方思慎对何女士印象极好,直觉可以亲近,丝毫没有与陌生人相交的拘谨。
何女士与秋嫂近乎闺密,对方洪二人关系心中有数。她跟洪歆尧是打过交道的,即使觉得也算年少有为,却仍然想不到他选的那一位会是如此人物,真正当得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心中对洪大少的评分不由得升了一个档次。
晚上回到家,方笃之把儿子叫进书房,指着桌上几个小铁盒:“回学校记得带上,给答辩委员会那些老头子的纪念品。”
论文答辩事后请老师们吃顿饭,是起码的惯例。这个方思慎是知道的,早从生活费里预留了一笔钱。至于其他,则纯看学生的“孝心”。有那孝心足的,会在论文送审期间便提前登门,将心意呈上。答谢宴上再附送一份纪念品,也是常事。而宴会级别高低,当然千差万别。毕竟,读到博士这一步,毕业论文答辩远不是终点,而是入行的起点,只要是能力所及,都会尽量多投入些。
见儿子站着不动,方笃之又道:“我知道华大鼎找的人多半不计较这个,但这是惯例,更是礼数。年轻人不懂事无所谓,你爸爸我不能不懂事——那几个老家伙,谁不知道你是我儿子?一点好茶叶,不多,没几个钱,就是个意思。”
方思慎除了感动,什么也说不出了。捧起盒子放到书包里:“谢谢爸爸。”
“还有套衣服,在你柜子里,去试试合不合身。答辩那天可以穿,毕业典礼也可以穿——你们毕业典礼定在哪天?”
“还不知道。”方思慎有些期待地问,“您来参加吗?”
方笃之因为身份的关系,几乎从未以方思慎父亲的名义和儿子一起在京师大学公开露过面。
沉吟:“不一定……我们院的毕业典礼定在六月十五号,之后我要去趟花旗国。”方院长当时利欲熏心,忘了儿子毕业典礼的事,这时又不禁有些后悔。
“只要时间不冲突,我就去。”
方思慎笑了:“嗯,好。”这才想起来问,“您要去花旗国?”
“去谈几个项目。对了,小思,你跟姓卫的那洋鬼子还有联系?”用的是肯定语气。
“是。不过爸爸,我们只是朋友。而且,他最近有男朋友了。”卫德礼收到方思慎推辞交流名额的邮件,大概实在扛不住了,找了个夏国留学生交往。
方笃之哼一声,不置可否,然后催儿子去试衣服。方思慎极少穿正装,穿上之后身体不由自主有点发硬,稍显拘束。然而他身材比例堪称完美,姿态挺拔,略微偏瘦,更加显得修长清逸。往书房门口一站,方笃之便再挪不开眼睛。
“爸,成吗?”温文中有一点羞涩。
“转过去,看看后边。”
方思慎依言转身,半天没听见父亲的评语,忍不住回头:“怎么样啊?”
方笃之恨恨道:“我这么好的儿子,也不知道便宜了谁!”竟是把心里暗暗叨咕无数遍的话说出了口。
方思慎一愣,红着脸磕磕巴巴:“爸,这个,有点太正式了,答辩就算了,还是,还是毕业典礼穿吧,我去换下来……”逃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干活。
睡觉前,接到洪鑫垚的电话。最近的电话都比较简短,没有太多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这也是洪大少忙碌的明显证据。
“我用你的名字在潇潇楼定了个包间,下周五中午,留到两点。万一耽误了,晚些也没关系。”因为只有周五没课,所以方思慎的答辩就安排在下周五上午。
“啊?”
洪鑫垚自顾往下说:“你到时候领人进去就行,菜单我已经做主下了,他们会直接找我结账,你别管。开始进入毕业旺季了,不提前一星期根本抢不到包间。那地方虽然一般,胜在近得方便。本来想安排在翠微楼,就是我这边现在有点乱,再派车接啊什么的,动静太大,我想还是稳当点算了,你觉得呢?”说到后面,居然一派歉疚赔罪口吻,请求谅解。
方思慎又磕巴了:“这个,我有准备,你不用……”
“这时候你还分心想这些做什么?我不给你安排谁给你安排?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跟你面前就这用处,这就我该做的。”
方思慎正举着手机发傻,听见他又说:“下周我请了一星期病假,别急,我没病,好着呢,就是有些事儿得腾点时间一块儿处理了。”
方思慎终于意识到他忙得不同寻常:“你最近怎么忙成这样?”
“嘿嘿……”那头忽然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又得意又邪恶,“我要趁我爸没空,一脚把洪大踢回老家去!丫的老子可受够这厮的鸟气了!”
方思慎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叮嘱:“你小心些……”
“没事,放心。我挂了,你早些睡。”
方思慎躺在床上,有点睡不着。短短几个月发生那么多事,日子似乎离过去预设的轨道越来越偏,很有些蒙头转向。自己对自己笑了笑:无论如何,命运很神奇,生活很美妙。
5月最后一个周五,方思慎博士论文答辩。他的论文题目是《上古夏文异形字谱系校勘及增补》。
上古异形字谱系,是华鼎松晚年主攻内容。当年郝奕毕业,论文做的就是战国阶段的梳理。到了方思慎手中,四年来全部心神投入其间,所有任务无不圈在这个范围里,用心之专一,用力之精深,足当他人八年还不止,竟是差不多帮着老师构建完成整个框架,又考订了许多细节,增补了不少遗漏。
个人陈述部分讲完,方思慎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怎么几位教授都虎视眈眈的,唯独自己的指导老师一派悠闲在那喝茶。不等他琢磨出味儿来,就被接连不断的提问轰得应接不暇。五个答辩委员会成员各有专精,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尽挑自个儿最擅长的问。或广博,或细致,或艰涩,或尖新,大到历史源流小到基本笔画,广到公认定论窄到一家之言,车轮战般攻得方思慎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尤其是那位京师大学国学院自己的教授,原本华鼎松一个自己人都不愿用,不巧有位老朋友病了,只能从国学院要个替补,是位不到五十的年轻学术骨干。就是这位自己人,简直跟方思慎有仇似的,从开始就倨傲无比,仗着其他老头都不怎么通西语,拼命显摆洋理论。可惜他不知道,放眼国学院,论专业西语素养,方思慎认第二,偏没人能认第一。他显摆的洋理论,卫德礼那洋鬼子都跟方思慎显摆过不止一次了……
等到答辩结束,方思慎后背全是湿的,华鼎松整张脸笑成了一朵花。
一行人进了京师国际会堂,才到潇潇楼门口,方思慎把名字一报,大堂经理就亲自迎出来了,领着众人往豪华包厢走。
酒菜很快流水价上来,几个老头指着华鼎松笑骂:“老东西,发达了啊!收个小徒弟这么厉害,还孝顺,专门用来气我们的。”
方思慎坐在边上只微笑,不说话。华鼎松拍拍他,又指指,才会过意来,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瓶子,给老师们倒酒。有三位带了陪同弟子,也一一满上。回到华鼎松身边,老头儿看着那瓶三十年青花陈酿汾酒,扯扯徒弟袖子,耳语:“你请,还是赞助商请?”
方思慎坦然笑答:“赞助商请。”
“这我就放心了。”华鼎松举起杯子,“来,都不要客气……”
开始都还顾着点面子风度,说话间留了两分客气。三杯下肚,就只听见你争我吵,谁也不服谁。那位京师大学古夏语教授不断被几个老头激得挑起话题,又被他们齐声嘘下去,最后悻悻起身:“各位,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方思慎赶紧跟着送出去,道谢,道歉,呈上小小纪念品,那教授脸色才稍微好看点。送到大堂,来帮忙的课题组学生在这里单开了一桌,立刻有懂事的过来帮方思慎送人。
回到包间,就听见华鼎松正大放厥词:“国学,什么叫国学?它根本就是个伪命题!你说一国所固有之学术?那我问你,演曲唱戏算不算?国学院怎么不开个国剧班?算命看风水算不算?国学院怎么不开个大仙班?前朝还把武术叫国术呢,搞什么全民普及。以为沾上个‘国’字,就高明了?就升格了?就屁股能当脸脸能当帽子了?……”
方思慎忍笑忍得很辛苦。恰好一位老先生要上厕所,虽然人家带着弟子,还是起身一块儿送过去。再回来,华鼎松正改喷下一话题:“……知识分子?什么叫知识分子?它根本就是个伪命题!你知道什么人才叫‘分子’吗?腐败分子、贪污分子、反动分子、恐怖分子!这就是个蔑称!什么,你说指有知识的人?有知识算什么?小学生还有知识呢!有知识,还得有技术,有学问,有文化,有修养,有思想,懂吗?起码带点儿尊重,都该称一声‘学者’!分子分子,”华鼎松边说边比划,“你就是那大坨里肉眼看不见的一小点,就是不把人当人,明白吗?……”
等华鼎松喷完,一瓶两升装的汾酒也快喝完了。鉴于老师的身体,方思慎只给他倒一杯,再没有添。话题转到古夏语专业前景上,在座无不满腹牢骚,四个老头又把华大鼎的小弟子狠狠嫉妒了一番。末了其中一位叹道:“老鼎啊,你十年就带出俩学生,我是十年才见着一个这么像样的啊。咱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们啊,还有得熬哇……”
饭毕,四位老先生各有安排,道别离去。方思慎送华鼎松回到疗养院,安顿他睡下午觉。快八十的人了,喝酒聊天的时候挺精神,过后眼皮就打架。谁知都躺下了,忽然又要起来。方思慎只好扶他:“老师,还有什么事?”
在抽屉里摸索半天,摸出一串钥匙:“你这两天抽空,去小白楼帮我收拾点东西。一时半会收拾不完,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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