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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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第1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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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慎默默听着,等她说完,道了声谢谢。那一点动摇和不舍,彻底消散。回复了江彩云几个问题,就把电话挂了。换作过去,也许还会劝说几句,现如今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果个人只是一片飘叶浮萍,又怎么可能不在社会大潮中随波逐流?中流砥柱,非钢筋铁骨不可。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空费口舌,给旁人平添搅扰。
方思慎跟父亲说好清明节白天先去西山公墓看看老师,下午回家。洪鑫垚这些日子忙得很,何况清明这种节日,在他此前的生活中,还远不到引起重视的地步,因而根本没注意4月5号有什么特别。方思慎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声响,像是办公场所,问:“今天没有应酬?”
“没。新到了一批邮品,没做过,得多准备准备。你在家里?”
“在学校,明天回去。”上周日两人谈及这周安排,方思慎看他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事情一口气排到了下个月。若说去西山公墓看老师,必定想尽办法抽空,干脆忍住没提。
“我下周得回河津一趟。”
方思慎不由得有些紧张:“家里有事?”
“是二姐跟二姐夫带着孩子回来看我爸妈,我得回去看看。”
“啊,那你路上小心。”
有人过来跟洪少请示,电话匆匆挂断。方思慎着手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祭奠用品早已备好,唯一的遗憾,是暂时没钱给老师买瓶足够好的白酒。想起寒假里照例帮老师寄钱资助故人,须在灵前汇报汇报,打开抽屉,拿出盛放杂物的小盒子,翻找当初的汇款单据。谁知盒子最上边搁着的,居然是圣知科技技术总监聂明轩的名片。方思慎拈起这张小卡片,略微犹豫,扔进了桌边垃圾桶。
顺便把小盒子里的东西倒在桌上整理,一张名片素雅精致,内容却陌生:何慎薇,头衔是某协会东方文化顾问。翻过来,才发现刚才看的是背面,正面印着西文字母:Shannon Ho。原来是何女士。收到名片那天根本没来得及细看,把背面完全漏掉了。
又翻检了一会儿,方思慎蓦地停住。重新拿起何女士那张名片,盯住背面的夏文。
何慎薇。对于夏国女性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传统芳名。
手指禁不住颤抖起来,伴随着支离破碎的画面,脑海中响起遥远的声音。
“……阿致,你的名字可不是爸爸瞎起的。你这一辈,排的是致字,你不喜欢致柔,我觉得很好啊。你看,致君致身,咱们肯定不能用,要遭批判的。致诚致化,太辛苦,爸爸不想你背个这么辛苦的名字。致高致远,未免太俗气,说不定早被你的兄弟姐妹们用过了……嘘——别说出去!你有兄弟姐妹,当然不在这儿。同族的,处好了也一样亲……我当然也有。我排的慎字辈,一个堂兄叫慎言,一个叫慎行,还有个小我半岁的堂妹叫慎微。没错,我们何家的女孩子,向来跟男孩子一起论资排辈……时间太久,他们大概都不记得我了吧……”
何慎薇。
三个字,方思慎盯着不知看了多久。抖着手拨出电话,在急促而剧烈的心跳声中,焦急地等待着盲音结束,然而等来的却是“对方已关机。”名片上还有一串数字,明显是海外号码。方思慎冷静了一下,试着给秋嫂打过去。
“小方,什么事?”
“秋嫂,我想问问,您能不能帮我联系下何女士。”
秋嫂笑了:“我还以为你要查洪少的岗。他最近出去,带的哪个助理,我都知道……”
方思慎大窘:“咳,秋嫂……”
“好了,不逗你了。Shannon回国去了,下个月回来。你着急吗?着急我叫她联系你。”
那股迫不及待的情绪突然消退,方思慎平静下来:“不着急,想问点几十年前的掌故,也许何女士知道。”
“那等她回来我就告诉你。”秋嫂话音里带着戏谑,“我说小方,你真的不查查洪少的岗?你就这么放心,把他扔在花花世界里经受考验?……”
方思慎硬起头皮受着,等那头终于调戏够了,心满意足地道声再见,才长吁一口气。
理智告诉自己耐心等待,心情却很难真正平复。往事缠上梦境,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本该早起出发,结果醒得比平时还晚。头有点昏沉沉的,洗了把冷水脸才好一点。刚要下楼,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后听见那头说:“方思慎,我是楚风。我需要跟你谈一谈。”
方思慎头更疼了。
“对不起,楚教授,我觉得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我在你宿舍楼下,如果你不下来,我只好上去找你了。”
“那好,麻烦你稍等。”方思慎背起书包,预备打个招呼就走,谅他也没胆子跟到墓地去。
出楼门才发现天空里飘着雨丝。一个男生对天长吟:“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咿——呀——”一头扎进春雨里,找女朋友约会去了。
正犹豫是不是上楼拿把伞,就看见楚风走了过来,方思慎只好迎上去,隔两步站定:“您有什么话,麻烦就现在,一次说清楚吧。”
楚风倒是撑着伞,绵绵春雨里一身气派。似乎酝酿了一下,才开口道:“方思慎,我跟你一样,也是受害者。”
方思慎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楚教授表情忧伤,声音沉郁:“我知道,你我因为课题的事曾经有些不愉快。但那完全是因为我上了某些人的当。有人一心谋夺华老留下的遗产,出尽卑劣的花招逼迫你,只可惜我那时候哪里知道其中内幕,纯粹服从院领导安排,接管一个失去负责人的课题,以免其半途而废。我要是早知道你为这个课题做出的成绩,早知道某些人不安好心,怎么可能愚昧到被人当枪使,伤人伤己。”
黄印瑜已经过了六十五,眼看就要退位。这就是为什么他一门心思捞钱,捞得无所顾忌。只不过他混到头可以拍屁股走人,别人却还得在新上任的方副司长手下讨生活。因此贾副院长找楚风谈了两次,就充分达成了共识。楚教授非常积极地配合院里工作,竭尽全力跟方博士修复关系。
“这个课题交给你来做,确乎实至名归,我楚风退位让贤,绝对心甘情愿。你知道,我这个人性子直,爱冲动,过去那些误会,都是因为偏听了某些人的挑拨……”
方思慎盯着他的脸。事情从那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心中一股浊气,堵得直反胃,比起当初被对方诬陷贪污课题经费时的憋屈愤懑,还要难受。
雨渐渐大起来,湿润的雨丝凝成水珠,啪嗒啪嗒落到身上,一砸一个水印。
方思慎不管他还想说什么,断然道:“对不起楚教授,我既然已经退出,您和您的课题,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麻烦您以后再不要来找我。我该走了,再见。”
楚风上前两步:“你没带伞,要去哪里,我送送你。”
方思慎退出一大截,整个人散发出沁骨的冷意:“今天清明节,我去西山公墓骨灰堂看老师,楚教授莫非也想去送一炷香火?”
见楚风被吓住,转身就跑,冒雨冲进地铁站,捋一把滴水的发梢,靠在冰凉的不锈钢栏杆上。

第一〇一章

西山公墓地铁无法直达,还须换乘城郊公车。方思慎出来晚了,恰赶上扫墓的私家车流,晃悠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到。撑开在车站买的劣质雨伞,书包抱在胸前,一级级踏上公墓台阶,任由斜风细雨侵湿了外套。
骨灰堂外排着长队,人虽然多,却一片静默。终于排到方思慎,在入口登记过,随工作人员请出老师的骨灰,亲手将盒子擦拭一遍,轻轻放在公祭台上。因为人太多,厅里好几家同时祭拜,嘶声大哭的也有,无言啜泣的也有。
方思慎拿出二两装的小瓶西凤白,打开瓶盖,把汇款单据压在瓶底,点起三枝香,默默低头站立。
此时此刻,站在老师的骨灰前,更是站在漫漫人生的半途中。
苦心孤诣,独守沉潜的学业,越往下做,就越寂寞。偶尔抬首四顾,他人尽在别处,那学问遥远黯淡,犹如城市夜灯照耀下隐晦不见的一钩弦月。
反复挣扎,不肯退缩的坚持,越往前走,就越迟疑。蓦地回首反思,早已步步蚕食,唯恐终有一日,落得微生蝼蚁遭遇海吸鲸吞,终将片缕不存。
竭力包容,尽心付出的感情,得到越多,却越不满足。骤然垂首思量,心中怒涛翻涌,竟是贪念横生,欲向浊世红尘索取一个没有限期的未来。
未来。展望未来,一片朦胧。
如果老师还在,一定可以解除人生更多迷惑,赐予自己更多力量吧……
老师定然早知今日,所以才会抓着自己的手告诫:活着,硬扎些。
人太多,限时祭拜,很快时间就到了。方思慎走出骨灰堂,不想就这一会儿工夫,天边乌云浓如泼墨,雨势竟然大了许多。气温骤降,冷得他连打几个喷嚏,脑袋震得嗡嗡发疼。
这熟悉的感觉可是久违了。自从去年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之后各种食疗药补,算起来一年多没感冒过。就连秋冬最苦最累的时候,也安然无恙挺了过来。果然忙里操心闲来生病,方思慎捧着越来越沉重的脑袋,望着眼前潺潺雨幕,很客观地估计了一下,大概没法凭一己之力回去。等候大厅早没了地方,最后在仿古山门宽阔的屋檐下找了个空儿,靠着墙给洪鑫垚打电话。
“你到家了?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不等我晚上给你打?”那头听起来心情甚好。
“我在西山公墓。”
“怎么上那儿去了?”
“今天清明节。”
那边一顿,明显不高兴:“干嘛一个人去,不早告诉我?”
“下大雨了,阿,阿嚏!我好像感冒了……”
洪大少气得跺脚:“赶紧找个暖和地儿待着!那鬼地方,有小卖部没有?想法弄点热水喝。我马上来!”
门口当风,屋檐下尤甚。方思慎站得片刻,便顶不住了,打着哆嗦回到等候大厅。骨灰堂本是庄严肃穆之地,此刻凄风苦雨笼罩下阴冷非常。尽管到处都是人,也抵不住丝丝寒气直往身体里钻。大概他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有人主动让了个座。这时候不必逞强,方思慎道谢坐下,昏沉之际想起洪鑫垚的教训,心里居然十分舒坦。只可惜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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