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手机是来花旗国前洪鑫垚给方思慎新换的,比原先的更好用。方思慎这下真是气极了,两步走过去:“对不起,没有人教过你们不能随便动别人的私有财产,还有尊重他人隐私吗?这是我的手机,请还给我。”
那男孩嘴里赞叹着,依依不舍,方思慎直接拿了回来,抬腿就走,丝毫不理后边的追问。
“你怎么定上的?多少钱?”
“好像生气了呢……”
怕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继续纠缠,方思慎往人多的地方走。走近了,才看清是一群孩子和年轻人,围在中间的居然是小刘。但见他高挽起一边衣袖,单掌立于胸前,屏息凝神。面前的高台上,放着一块砖。随着他缓缓抬手的动作,原本一片喧闹,霎时寂静下来。
方思慎看明白了,刘火山刘大侠,正现场表演大夏功夫:徒手断砖。
一声断喝如春雷乍响,砖块应声而裂。
立刻欢呼掌声雷动。小刘瞥见方思慎,打个招呼要撤,其他人哪里肯放。一个少年提议,要看铁头功。这下可好,鼓噪吆喝一阵高过一阵,根本没人考虑当事人的想法。小刘为难地推辞着。别说他不会,就是会,身上穿着最贵的出客衣裳,砸得满头满脸砖屑,怎么像样。见他坚决不肯,年纪大点的围观者也就算了。偏有人不如愿就不高兴,竟然拎起砖头往小刘头上比划。这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亏得他真功夫在身,抬手接住,有惊无险。
方思慎看得清楚,板起脸,提高音量:“火山!姑姑叫咱们进去喝茶。”直接把人带走了。
晚上,方思慎问小刘:“我们明天回去怎么样?”
小刘以为他因为下午自己的事生气,道:“那个真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方少你好不容易跟亲人团聚……”
方思慎摇头:“该看的人都看了,该做的事也做了,明天就走吧。”
小刘忽然高兴起来:“那我这就订票。”
方思慎便去跟何惟斯等人告辞。只说过年本没有假,学校课程又紧,非走不可。
何慎薇送他回房,悄悄问:“是不是住得不舒服?”
方思慎很实在地点头:“嗯,是不太适应。等人少点儿的时候,我再来看您和爷爷。”
何慎薇便望着他笑,不再强留。
何家在花旗国夏人圈子里地位不低,大年初二,接待客人和出门拜年的任务相当重。但方思慎走时,三个长辈亲自送上车,还特地留了何致远送他去机场。一箱子东西推辞不掉,方思慎只好受了。
下午抵达德尔菲亚,本该去停车场取车,小刘却盯住航班公告栏,半天没动。
方思慎问:“怎么不走?”
火山同学咧嘴一笑:“洪少今儿下午到,还有半个小时。原先说你没回来就在普瑞斯等一天,现在换我们等他。”
第一一四章
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就是河里的水无声无息潜滋暗长,某个瞬间猛然冲破闸门,霎时千里汪洋;也是山尖的土一星一点堆积累叠,某个片刻轰然压倒巨石,倏忽万马平川。
方思慎觉得自己短短半个小时内的心情变化,就像这样。不知道他要来,便无所谓来不来。知道他要来,明明心里什么也没想,偏偏越等越慌张。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更加坐立不安。他怕自己等不到见面,先就被这不安折磨垮了。原本因为这两天在何家的遭遇,心中填塞得拥挤又沉重,因为他要来,不提防一下子全部放空,整个人都飘乎乎的,没着没落。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还不知道,自己如此渴望见到他。
看看手机,问小刘:“你不说是半个小时?”
厚道的火山同学忍了忍笑,才道:“半个小时是飞机着陆,还要拿行李出关,怎么也得再来半个小时。”
方思慎便坐下,看机场大厅里往来过客匆匆,默默绞着手指,神情茫然。心魂所系,都在另一端缥缈无定处。
小刘在他旁边坐下,观察一阵后,认定自个儿老板有时候真的是多虑了。
“洪少出来了!”
“啊,在哪儿?”
方思慎抬头,起身,目光跌进熟悉的深潭中。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已经被温暖的怀抱包裹。安心又舒适的感觉如同暖流喷涌,汩汩不断,迅速将空荡荡的躯壳填满。顿时再不做他想,万千羁绊皆散去,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个怀抱,足以依靠。
“对不起这位小姐,请把照片删掉!”
方思慎惊讶转头,看见小刘挡在一位黑发女子前面。
洪鑫垚沉着脸:“刘哥,拿过来。”
小刘二话不说,那女孩的手机眨眼到了他手上,递给自家老板。
方思慎听见他声音嘶哑,顾不上正在发生的事,问:“你嗓子怎么了?”
“有点感冒。”洪鑫垚嘴里答着,手上嚓嚓两下,删了偷拍的照片。
女孩被两条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瞪着,一个字也没敢说,接过手机飞快地跑了。
方思慎想伸手摸摸他额头,才刚被人偷拍了照片,便忍住。替他拉过行李箱,问:“怎么感冒了?”
“没啥,热伤风,上火。”
方思慎皱眉。大冬天哪来的热伤风,开口就胡诌。无论如何,先上车再说。小刘把箱子全搁行李推车上,洪鑫垚挨着方思慎,拽起他一只手塞到自己大衣口袋里,冬天穿得厚,不仔细看不出啥来。
方思慎感觉他手心发烫,看看脸色,眼睛贼亮,血丝密布,眼眶青黑,分明是疲累加亢奋的模样。想问什么也不问了,听着那破锣嗓子,跟铁刷子在心上刮似的难受,不如不听。
一上车,洪鑫垚便抱住他的腰,把脑袋埋在肩膀上。
方思慎仔细摸了摸别的地方,还好体温不算太高。不想他多说话,用的便全是是非疑问句。
“嗓子肿了?”
“嗯。”
“头痛不痛?”
“嗯。”
“没去医院?”
“嗯”
“没吃药?”
“嗯。”
“着凉了?”
“嗯——”这一声带着拖长的升调,表示否定。
没法继续用是非疑问句了,方思慎只好问:“那是怎么弄的?”
“家里暖气太热,没盖被子。烦他们,上火。”
还真是热伤风。
方思慎轻拍他的背:“别说话了,睡一会儿。”
沉甸甸的大脑袋压在肩膀上,没多久就滚到怀里。怕他腰弓得厉害难受,于是拿胳膊抱着头。到下车的时候,连胳膊带肩膀,又酸又痛。心里却莫名地踏实镇定,仿佛笃定了只要人到自己身边,立竿见影就能好。
洪鑫垚被叫醒了,懵懵懂懂地,趴在方思慎身上不肯起来。
“到了,进屋去睡。”
“浑身疼,没力气……”
方思慎在小刘的帮助下,把洪鑫垚弄进卧室,塞到被子里。梁若谷和展护卫惊讶地跟了上来。
小刘给那两人解释缘故,方思慎坐在床边想怎么办。
看医生是不现实的,一点感冒不可能去急诊,普通门诊别说排队预约时间长,就是排上了,这种程度多半什么药都拿不到,最后还是让你回家干挺。而自己吃的那些,祛风散寒温补为主,都不适合他吃。
问梁若谷:“你那里有没有成药?”
“有。”梁若谷下楼拿来一个盒子,“都在这里,你看要什么。”
方思慎找到一袋银翘片,看看说明,很高兴:“这个很对症,应该管用,谢谢。”
梁才子撇嘴:“这就上回我妈让他捎来的,倒便宜了他自个儿。”
把药片喂下去,灌了一杯水,方思慎去厨房煮粥。梁才子倚在厨房门口:“方老师,晚饭吃什么?”
方思慎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还有等着喂食的其他人。往电饭煲里又添了一把米,几勺水。打开冰箱看看:“炒两个菜,吃白面包,喝粥,怎么样?”
花旗国当主食的白面包,跟大夏国馒头差不多,就是稍微暄乎些。
梁若谷闻言,眼睛弯得像月牙儿:“好。”
晚饭桌上,两个菜是猪肉土豆片,炝炒花椰菜。梁才子要注意风度,方思慎和小刘刚从大户人家吃吃喝喝回来,都还好。唯独展护卫,就着菜汁咽下去一整袋五个大白面包。
夜里,方思慎把洪鑫垚叫醒,喂了一碗粥,又吃了一回药。热伤风必须多喝水,便哄着他再喝杯水。
“不喝。苦。”
“水怎么会苦,是你嘴里发苦。来,多喝水好得快。”
那一个缩在被子里哼唧:“不喝。喝了水要上厕所,麻烦。”
方思慎哭笑不得:“那也必须喝。”
“那……你陪我去。”
“好,我陪你去。”
洪大少探出脑袋,咕咚咕咚把水喝了,挂在方思慎身上:“你说了陪我去,现在就去……”
方思慎只得拉他坐起,披上外套。扶着脚步虚浮的家伙去厕所,像扛一头喝醉了的熊。
洪鑫垚不老实得很,奈何没力气干坏事。回到床上躺下,呼哧呼哧吐着热气:“哥,你陪我睡。”
方思慎钻进被窝,立刻被他滚热的四肢缠住,好似上了烧红的镣铐。只是这一天实在累惨了,听着身后呼吸渐渐沉稳,一合眼便睡了过去。
大年初三早上,方思慎在厨房里榨柠檬汁,梁若谷进来了。
这天是周六,方思慎奇道:“怎么起这么早?”
梁若谷答:“一会儿去图书馆。”又问,“方老师这是做什么?”
“做点柠檬蜂蜜水。网上说这个对热伤风很好,没做过,试试看。”
梁若谷半天没说话。最后悻悻道:“金土真好命。”
方思慎一笑,没答他这句,只道:“这个大家都可以喝,要是味道还行,我多做一点。”看他靠在桌边不动,忽然想起来了,赶紧说,“早上随便吃点吧,中午煎牛排给你们吃。”
梁若谷这才打开冰箱拿东西,弯腰背对着他挑挑拣拣,忽道:“我要豉汁的。”
方思慎明白这是要吃豉汁牛排。瞅瞅架子上还有常伯留下的半袋豆豉,笑:“好,豉汁的。”
梁若谷出来进去好几趟,方思慎也没在意,用心往柠檬汁里加蜂蜜水。
收工走出厨房,梁才子在餐桌边抬起头:“来吃早饭。”
方思慎一看,嚯,热了牛奶,烤了土司,洗了水果,还有果仁谷物片跟果酱。
梁若谷看着他,眼神好似期待表扬的小孩子,那意思就是:怎么样?我会做早饭了!
方思慎乐了,真心夸赞:“很丰盛,不错。”坐下来开吃。
吃完上楼看看,某人热度退下去了,正呼呼大睡,像只冬眠的熊。于是把图书馆借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