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啊……对不起……”
方思慎继续板面孔:“所以说,不要迷信科学。”
洪大少最善察言观色,马上道:“你们坐,我去买点喝的来。”
原来三人说话间已经走到紫藤长廊下。洪鑫垚对校园已然非常熟悉,不过十分钟,便抱着几瓶饮料往回走。远远看见洋鬼子站在廊下手舞足蹈,也不知演讲啥。方书呆背靠廊柱坐在长凳上,仰头跟他说话。走近些,瞧见卫德礼神情颇为激动,而方思慎眼镜摘下来勾在手指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时回应两句。再走近几步,才觉得那其实不是笑,更接近一种形容不出的无可奈何。
廊上紫藤花事渐了,竭力绽放着最后的繁华,开得不管不顾,成串的褪色花朵挂得到处都是。阳光从密集的藤蔓缝隙间挤进来,和坠落的花朵一起洒在那人身上,黑得纯粹的头发与白得晶莹的面庞对比鲜明。
洪鑫垚小心翼翼放下饮料瓶,就这么蹲在地上,摸出兜里手机,仔细调整角度,把洋鬼子剔出取景框,摄入剩余的美丽风景。
从这天起,一到周六下午,洪鑫垚便冠冕堂皇跟着方思慎,加上一个卫德礼,混到吃完晚饭再回家。方思慎绝不会额外关照他,午饭基本对付一口,晚饭多数吃食堂。洪大少一面挑三拣四,一面白吃白喝。偶尔也会三人凑份子,去醒醉轩搓一顿打牙祭。
论文漏洞归方思慎挑,找资料和实际执笔的是卫德礼,洪大少懒得看也看不来,全凭国际友人口头转述大发宏论。所谓无知者无畏,那叫一个肆无忌惮天雷滚滚,劈得方思慎心脏一阵阵抽搐。偏生卫德礼不觉得如何,还不时拍案叫好,偶尔拿笔珍而重之地记下来,每当这时,洪鑫垚便趾高气扬,简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方思慎总算知道国学院的老头子们都是怎么被洋鬼子气死的了。
监护人以为洪鑫垚坚持上着辅导班,又见国文、历史、西语三科齐头并进,均有明显起色,对辅导老师感激不尽,直说要登门致谢,被他寻找种种借口死活拦住。如此一来,周六下午这半天厮混时间,仿佛有了某种正大光明的理由,成为某个必不可少的存在。
不觉过了月余,这一天洪鑫垚照例跟在方思慎后头一摇三晃往前走,梁若谷同行出教室,阴阳怪气道:“金土,你这面批,批得可真够长的哪。”
洪鑫垚乜他一眼:“怎么,只许你梁才子好学,不许我乡巴佬上进啊?”
梁若谷笑:“这么用心,还真是刮目相看。”
洪鑫垚也笑:“你会暗渡陈仓,就不兴少爷我明修栈道?”意指梁若谷时不常跟方思慎邮件往来。
“咦?果然又长进了哈!再过两天,岂不是要叫你一声洪才子?”梁若谷调侃他。说实话,“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成语是玩《楚汉争雄记》玩熟的,不过洪鑫垚能够如此活学活用,确实得益于最近的国学培训,语感变强了。
方思慎在前边听两人斗嘴,忍不住微微笑。梁若谷凑上前跟方老师道个别,这才转身离开。
师生二人拎着一兜葱花饼走到麻辣烫摊前坐下,天气渐热,生意冷清不少,这个点没别人。洪鑫垚从书包外侧掏出皱皱巴巴两张纸,本来神情挺正常的,陡然不好意思起来,把纸张摩挲平整,摊在桌面上,期期艾艾:“方、方老师。”
方思慎伸手拈过,是份西文试卷,59分。
“你帮我找找,看能不能再找出1分。”洪大少破天荒头一遭害了羞,“我,那个,还从来没有得过60……”
方思慎忽然意识到这纨绔子弟多年来的学校生涯其实并不舒坦,应一声“好”,认认真真看起来。
酸辣粉上来了,洪鑫垚又管老板要个盘子,装了两个葱花饼送到方思慎鼻子底下:“先吃饭,吃饱了再看。”
方思慎把试卷往前推推,拿筷筒子支着,边吃边看:“这儿有2分,不过估计要不回来,你看,单词间隔不够,前一半跟后一半连在一起,恰好形成歧义,可惜。”
酸辣粉的热气蒙上眼镜,方思慎摘下来在裤腿上擦擦,重又戴回去。洪鑫垚一把扯下来:“我看你都装成习惯了,也不嫌累!”
方思慎辣得满脸是汗:“也是,夏天戴着挺难受的,反正跟同学们也熟了,那就不戴了。”还接着审察试卷。
洪鑫垚盯着他鼻尖上一滴汗珠,眼见就要落到碗里,下意识地拿起纸巾轻轻一点,吸走了。半天才自己反应过来,有点发懵。瞧着方思慎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心头一松,好像也没什么。
“这个语法题我觉得两个答案都行,意思稍微有些区别。一会儿跟卫德礼求证下,若真是都可以,这1分没准能要出来,别的我可找不着了。对了,记得提醒我问他讲座的事。”
“我可不想让洋鬼子看见机密档案!”洪鑫垚嘟囔一句,翻出笔记本抄下方思慎指出的问题,试卷叠巴叠巴塞回书包里。
第〇二八章
师生二人坐在花园里,方思慎在那头看书,洪鑫垚拿本袖珍版西文词典背单词。大概因为少了一个洋鬼子,洪大少莫名其妙地格外兴奋。平均每隔三十秒,必要想方设法出点状况,跟只超级大马猴似的,拧来扭去地坐不住。
制止几次不管用,终于,方思慎放下书,端起架子正式批评:“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行动举止沉稳些,别这么浮躁。”
“哈哈!”谁知洪鑫垚又是拍手又是跺脚,指着手机屏幕大笑,“三分五十秒!恭喜恭喜,坚持不受干扰三分五十秒,大有进步,再接再厉哈!”学着方思慎的样子板起面孔,“行动举止沉稳些,别这么浮躁!”又“嘎嘎”狂笑起来。
方思慎瞪他一眼,懒得搭理,低头继续看书。
洪大少觉得方书呆瞪起人来实在是一点也不凶。不但不凶,好像还带点儿小孩子的委屈样儿女孩子的撒娇样儿,瞪得人心里痒痒。相比之下,反倒是偶尔冷冷淡淡不理人的神气,叫人打怵得多。
“哎,生气了?”凑过去坐下,拿膝盖碰碰他的腿。
方思慎缩缩脚,书翻过去一页。
“生气了的话……”洪大少弓着腰把头伸到对方面前,脑子一昏舌头一滑,冒出肥皂剧里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调调儿,“喏,再瞪我几下呗,那啥,用眼神狠狠杀死我!”
方思慎猛然站起来:“洪鑫垚!我没有义务陪你浪费时间。你要总这么插科打诨不务正业,我只好走了!”
洪鑫垚没想到方书呆反应这么激烈,呐呐道:“真生气了啊……”
方思慎深吸一口气,稳稳情绪。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诚然。解决了“怨”的问题,眼见着便“不逊”起来。说到底,自己不擅长应付这种胡搅蛮缠的半大小孩,想想也算仁至义尽,不如就此做个了结也好。
于是正色道:“洪鑫垚同学,总的说来,你在选修课上的表现进步很大,作业做到现在的程度,我认为可以通过。这门课还有一个月也就结束了,如果你真的对国学感兴趣,以后有问题欢迎发邮件,我一定尽量及时回复。如果希望继续提高西语,直接跟卫德礼联系就行。抱歉我有其他事要做,恐怕没时间……”
洪鑫垚听着听着就愣住了。方书呆的话大大出乎意料,其间隐含的意思令人无比憋屈,又没来由有些慌张,却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不就是开开玩笑嘛,至于生这么大气……”
方思慎摇头:“我没生气,只是跟你解释清楚……”
洪大少跳起来,怒吼:“你明明就生气了!都赶人了还说没生气!明明生气了干嘛不承认?你有意见你说好了,赶人算什么?”
方思慎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苦笑:“我没有赶人……”
“你明明就在赶人!还说没有!你凭什么赶人?这地方你们家开的啊?……”
附近的人听到动静,都伸头向这边张望。方思慎顿时无比期待有谁来打个岔解围,这才想起卫德礼似乎迟到太长时间了。一边走一边掏手机,打电话过去问情况。洪鑫垚两步跟上:“你休想撇下我!”
电话接通,方思慎摆摆手叫洪鑫垚安静,问:“Daniel,你在哪里?什么?在巡检所,和警察吵架?你等着,我马上来!”
那头卫德礼赶忙解释:“吵架已经完了,我现在在我们上次买车的地方。”
方思慎心中掠过一阵不详的预感:“你去那儿干什么?”
“警察说还没有找到证据,我觉得他们太不认真了,所以我自己来找证据抓小偷。”
方思慎急道:“你一个人抓不住的,快回来!”
“我找到证据就回来,不会真的和他们打。嘿嘿,我学了八卦掌,武术老师说,其实夏国人几乎都不会——啊,有人来买车了,不和你说了。”
洪鑫垚一直竖着耳朵偷听,这时抓起方思慎的胳膊就跑:“洋鬼子麻烦了,快!”
方思慎心里着急,顾不上跟他计较。两人一口气跑到校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黄帕斜街。接近二手车赃物市场,叫司机放慢速度,方便寻找卫德礼。
这一段属于未改造的老街,繁华而逼仄。周末的下午,车辆往来,人潮汹涌,快到公交车站,出租车便开不动了。洪鑫垚让司机靠路边停下,递过一张大钞:“师傅,我们接个朋友,麻烦您等会儿,还坐您的车回去。”
方思慎要掏钱,已经被洪鑫垚拉下车:“你别掏了,我回头找洋鬼子要救命钱。”
走不多远,前方突然一阵骚动。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狼狈奔逃,双手紧抓长衫下摆,相机在胸前乱晃,操着三分洋腔大喊:“让开!快让开!”一个年轻人在后头紧追不舍,死盯着目标一声不吭,带起的动静却相当吓人,路人纷纷避让,胆小的女孩子甚至尖叫起来。
方思慎定睛一看,被追得东逃西窜的不是卫德礼是谁?想起等在路边的出租车,不由对洪鑫垚的先见之明大感佩服,高声招呼:“Daniel,这边!这边!”
卫德礼发现方洪二人,精神一振,迅速向救援队伍靠拢。那年轻人一声呼哨,侧面胡同里又冲出三个人,手里都抄着家伙,紧跟着他追过来。方思慎快步迎上